她回想起小学之前的所谓童年时光，她好像一直是自己和一个叫雨滴的芭比娃娃一起度过的。爸爸妈妈太忙，忙着努力带她从威信搬到昆明，努力让她吃到真正的过桥米线，让雨滴有更多好看的衣服。这是她听的爸爸妈妈说过的最多的话，所以她从小就懂得了什么叫做良苦用心不可负，很少给他们添麻烦，怕爸爸妈妈因为她而难过。渐渐地，她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憋得眼睛通红却可以不让眼泪掉下来，她的心开始变得敏感，接着就是脆弱。
搬进大城市，看着周围的小朋友都多才多艺，妈妈就也给她报了一个街舞班，说是现在的潮流。很听话，她开始穿着小裙子跟在一群大孩子的背后乱扭。
从小学开始，爸爸妈妈就要她好好学习。她学会的第一个成语就是笨鸟先飞，那只笨笨呆呆的鸟一直被封为她的精神偶像。她开始发奋学习，拼音和九九乘法表成了她小学时期唯一的朋友。
父母和学习好像完全占满了她容量不大的小脑袋，玩伴这个贯穿童年的名词却似乎从未在她的生命中留下哪怕零星痕迹。一百分能让老师表扬她，让爸爸妈妈开心，能再吃到那碗永生难忘的过桥米线，而她要做的只是不和别的小朋友说话、认真完成老师的任务拿到每一朵小红花，就可以得到这一切幸福，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这是她当时唯一能为爸爸妈妈和过桥米线做的，她一定要做好。
童年留下的烙印太重了，直到高中，她才意识到人原来要成长的不仅是身体和不断下降的学习成绩，还有逐渐产生萌芽的自我意识。成绩已经从小学的一百掉到了现在的八十多分，从难过的嚎啕大哭变成不痛不痒的冷漠，她依旧是小学那副未入世俗的生疏面孔。
她的自我好像被她搞丢了，除了学习和爸爸妈妈，她竟然对其他触及情感的事物认知几乎为零。没有爱好，不懂喜欢，不曾在乎，在高中终于踏上的自我成长路上她带着一份茫然无所适从，开始跌入自我的迷雾森林。
她从没有成长带来自我的心路历程，有的只是对日复一日复制般学习生活的麻木和对外界一切人情世故的陌生。在高中室友的指引下，她才开始学着找寻自己的方向。她跟着同学参加了学校的吉他社团，于是，她就算有了自己的爱好。即使她依旧不知道自己是谁、该成为谁，不过她至少知道自己有一个简单的兴趣，足够了。
幸好，美丽的阴差阳错让她认识了他们，让她在自我的路上不再孤单。她真的好希望像小时候妈妈讲的睡前故事，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应了妈妈的期许，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一直和她难得的朋友们在一起，一直到传说中的天荒地老。虽然传说中的幸运从不曾在重要的时候降临，让她小升初划片上了一个最烂的学校，初中时的次次年级第一却在中考时进错考场、考试时看串题写错位置，三分之差错过了全云南最好的高中，好不容易有了爱好想买吉他的时候妈妈因为被冤枉丢了工作，人生中的第一个愿望最终也只能自知之明地咽回肚子里。也许是为了帮她积攒被硚长晨换错床板、被张婷怡恶作剧的运气吧，一堆负号终于攒够偶数个乘得了一个巨大的正号，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总算开始发生转变，却依旧改变不了她不认识自己、不断陷入麻烦的窘况。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再一次忍不住微微泛红。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变成彭不染那样真正自信的人，却从来不敢说出自己的这个愿望。
“其实也没有多幸运，就是开学没多长时间就因为晨儿加入了我们组了乐队，时不时在学校演个出，平时还能去酒吧表演。虽然经历了被甩以及被冤枉两大事件，但失恋谁没有过，被冤枉最后也有我们陪你一起勉强解决了。现在你还和艾阳在一起，大家都以为是一场继你跟渣男之后的又一则笑话，结果你俩是越来越好，竟然被你掰成了偶像剧的剧情。除此之外，你还有我们这么优秀这么好的朋友，就算出了事也有我们帮着你，就....对吧。”彭不染说着不由得意起来。
吃冰淇淋吃得目瞪口呆的两个人同时用力地摇着头。
“大学里很多友谊都是建立在不触碰自己利益前提下才能维持的。就像不同国家之间的对外关系，本国利益永远是对外交往的核心。高中政治怎么学的，亏你们还都是文科生。“
彭不染漫不经心地挖了一口冰淇淋，绵长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衬托下清晰可见。
“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独立王国的最高领导人。“
下午，他们走到路上发传单，一群人散播在大街小巷，面对的只是一场场或礼貌或直接的拒绝。显然，大家都不想为一个从没听说过的所谓的烂大街大学生乐队浪费自己的时间，即使有的冲着艾煜阳他们的脸接下传单，他们也都心知肚明这些人最后一定不会出现。
毕竟在北京这座坐在高铁上的城市，没有什么比流水般匆匆躺过的时间更加珍贵。没时间的要加班工作，有时间的要抓紧时间和陪伴家人朋友、睡觉旅行，连小孩子都要忙着上各种补习班才艺班，哪有多余的时间精力跑那么远去陪一群素不相识的大学生玩家家酒一样的青春游戏。
人们都懒得再去见证一群天真的大学生打着青春无悔的旗号、一本正经地浪费着大好时间去做一些与课业前途无关且无结果的蠢事，然后给自己留下一段终会模糊的记忆。又或者说，他们不忍心再去看这样一群仍然怀有热血的年轻人，因为他们早已可以看见他们未来泯然众人、妥协现实的结局。怀着这样的想法看他们，只会想到何苦二字。
看着他们努力保持热情地发着传单，还未被岁月完全侵蚀风华的上班族仿佛想起了过去同样无知的自己。较比之下，快要被时间抛弃的自己显得更加悲哀。好不容易遍体鳞伤地从梦想的陷阱中幡然醒悟，开始忙碌于索然无味的平淡人生，却发觉自己的青春时光已消失殆尽，曾经的年轻资本更是一去不复返，空留身心疲惫的自己无力地在街上哀叹——人生天地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所以也只是饶有情怀地望了一眼，然后叹了口气，裹着风衣继续赶路。
即使带着口罩和帽子，何忆齐还是被不少女生或近或远地围着，举着手机拍着照，甚至录着小视频。他把帽檐压得更低了，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表面把手里的传单友好地一一发完，然后把帽子扣在硚长晨头上，一个人迅速逃到咖啡厅的角落躲避灾难。
大家身心俱疲，九点多便纷纷上床入睡，想要用被窝的温度来安抚自己在外一天被秋风吹得凉透了的心，蜷缩在自己温暖的小小空间，寻以精神最舒适的栖息。
九点半，两个宿舍得灯便已熄灭。
晚上十点多，何忆齐的手机突然打破了宿舍安逸的宁静。他懵着眼睛看向屏幕，无奈地接起电话。
“你睡了吗...？”电话那头小心翼翼的声音轻声问道。
“干嘛。”何忆齐揉了揉眼睛。
“就...想和你聊一聊。”
他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床边的闹钟，宿舍快该关门了。
“15分钟后学校老地方。”
第二十章
硚长晨穿着单薄的卫衣坐在学校路灯下的长椅上，感受着秋夜敞凉的风，刮得内心十分透彻。她愣愣地望着不远处的一片枯叶，灵魂却飘到头顶不知名的高度，俯瞰着这个满是凋零的枯色季节。
硚长晨总觉得，何忆齐就像一颗星星一样耀眼而遥不可及。但就是这样的他，点缀了她无数个孤单不安而又落寞害怕的黑夜，成为夜空中最明亮的存在，让她的夜晚不再漆黑一片，一抬头就可以看见似远又近的那点光亮。他总会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不经意地出现，让她不再慌乱，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平静。只要看见他，就像在夜晚看见那颗最亮的星一样，她就会即使身处黑暗，也依然勇敢。
一件外套突然飞到自己身上，瞬间感受到一阵暖意，硚长晨才发现自己刚才好像有点冷。
好像都是这样吧，突如其来所感受到的，正是自己原本所没有的。突然感受到光亮，说
明自己层深处黑暗，突然感受到温暖，说明自己曾置身于寒冷之中。
何忆齐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杯热腾腾的奶茶，自己拿着一杯温热的咖啡，恣意地坐在她的旁边。
“你将来想要干嘛啊？”硚长晨突然开口，打破了片刻沉寂的夜。
“不知道。”何忆齐手捧着咖啡，静静地看着硚长晨刚刚盯着的同一片落叶。
“我想和你一起努力。”硚长晨盯着前面，又露出傻乎乎的笑。
何忆齐笑了，“我知道。”
何忆齐当然知道，硚长晨追求的远不止生活的安逸。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发挥自己有魔力般的影响力，带动着何忆齐的心脏一起为意义而跳动。毕竟硚长晨是影响自己价值观的第一个人。
“你想当律师吗？”硚长晨问。
“不知道。”何忆齐犹豫着答道。
硚长晨吃惊了一下，眼睛回过神，视线从地面转到何忆齐身上，灯底下反射着黄色的光，她好像知道了原因。
“其实你可以不用让任何人改变你对一件事情本来的想法。如果你真的想做，无所谓你是怎么碰到的，都当做机遇就好了。当然如果你不想做的话也无所谓，再选择就好了。就像我最开始也没有想去学文学，但现在才发现原来它就是最适合我的。”
不需要为了反叛而反叛。
这句话硚长晨并没有说出来，她无权干涉何忆齐和父母之间的事，只是希望这样的矛盾不要影响他自己的想法和判断。
何忆齐沉默了。她的话总能让他静下来审视自己的内心。
他其实对刑侦方向挺感兴趣的，再加上受硚长晨热血又有意义的职业观的影响，他总觉得自己可能要选择这个方向。只是这条路最开始是父母强行给的，他原本.....
“都怪你。”何忆齐突然没来由地任性起来——都怪她让他的心跳不习惯长时间的风平浪静，怪她让他的心也变得那么大、让他的生命变得鲜活，怪她让他不甘于做一个追求安逸无忧的平凡人，让他没办法一心反抗。
硚长晨被突如其来的指责搞得一脸懵，“我怎么了？”她努力站在何忆齐的角度上去想，“就说你不用勉强自己，做真正自己的决定就好了。很多人都没办法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都是在大雾里，一点点选择前方脚下的路，在选择中慢慢靠近自我。”硚长晨一本正经地念叨着。
不远处，一片没有从生命中抽离了的枯黄色叶子，在灯光照不到的昏暗布景下，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又一生命宣告着退场。
“虽然世界上总是有很多不美好的事，但我们还是要相信并努力守护美好的东西。”硚长晨又开始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说着，她不由自主地满怀期待的眼神看向何忆齐，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可以期待什么。
何忆齐扭头看着硚长晨，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点了点头。
硚长晨的眼睛渐渐发出了光：“那说好了！”
一个未来的约定就这样在眼神中定了下来。四年了，这种无需言语的默契总能让硚长晨的心格外踏实平静。
何忆齐当然相信，硚长晨可以做到这些。事实上，虽然她什么都做不好，但她总会把想做的事努力做好为止。这是她与自己较真的执拗，也是和何忆齐一样厉害的地方。
何忆齐捧着凉了的咖啡，笑了。
前几天他们宿舍的男生问过何忆齐硚长晨是怎样的人，何忆齐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也许他太了解她了，太多修饰词涌进脑子，一时找不到具体的只言片语去形容。现在，他好像有了。
硚长晨应该是一个...无论何时都会很努力灿烂的人。对于他而言，她就像太阳一样，带着刚上道的他，帮助他、陪着他寻找...意义，让他看得见自己。
何忆齐：“挑两个大家都没课的日子，我们在外面巡唱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