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中秋夜里,远在战场营地的江觅晚身边就没那么热闹了,今日没什么事,他早早地给将士们放了假,叫他们换上便装去邻近的镇子里玩一玩。
营帐里只有十几个小兵头正在值守,大致是想家,小兵头们也没有往常那样嘻嘻哈哈,每人捧着一罐桂花酿,在那里望月伤神。
他想起从前他爹每次上战场统共短短几个月,给他娘写的信就能填满一整个首饰匣子,比那些因公外派几年的官员们写的都多。
如今,他也晓得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送到家中的信,应当是送到了,也不知明皎皎有没有给他写回信,蓑衣人不在身边,这信送的比乌龟都慢。
忽然,一阵风吹来,将门口的帘子掀起,把萧瑟的秋风卷进屋来,江觅晚打了个哆嗦,顺手将明皎皎送的氅子捞过来披上。
所说当下,也没有说,就冷到这种程度,但他就是喜欢只穿一层里衣,外头裹个厚的,他就是觉得这样舒服。
“嗷,嗷。”不知哪里传来的鸟叫声,声音巨大,帘子动了动,一阵风又吹了进来,顺带着将一坨不知是什么的白色东西也吹了进来,那东西带起的风,将桌上的书册尽数掀翻在地,纸张翻飞。
江觅晚定睛一看,原是一只白色的大鹏鸟。
那大鹏鸟在桌案上站定,收回了翅膀,理了理羽毛,伸出爪子,那好似白骨的爪子上勾着一个小竹筒。
他刚将竹筒解下来,那大鸟就扑棱扑棱翅膀飞出去了。
“妖魔鬼怪。”江觅晚又恨又无奈:“也就明黎那孙子爱养这些东西,吓老子一跳。”
待将东西重新收拾整齐,江觅晚又坐了下来,用火将竹筒边缘的火漆烤化,抻着两根手指到里面去夹那塞在里面的一堆纸。
好容易掏出来,食指还被烫出了个红印子,他放在嘴边吮了吮,才翻开那一沓纸来。
“婆婆妈妈的,一个大男人,写那么多字。”
确然,里头是江觅晚的信,但也不全是,明黎看着送信的小信史千里迢迢太过辛苦,实在不太忍心,便出面将小伙子给收了,作为交换,回江觅晚一只大鹏鸟。
江觅晚是抗拒的,他向来不喜欢养活物。许多年前他和明黎一同学艺时也曾养过一只从西域使臣手里买的八哥,但是后来那八哥变得不好控制,硬要与他同寝同食,后来,实在是不胜其烦,就亲手了结了。
再者,这大鹏鸟喜食生肉,虽然这是荒郊野外,但是猎一头羊也挺费劲的,出来时带的那点军饷,养活这几万人都不够,怎么养这个饭量看起来比三个成年男子都要大的鸟。
再往下看,就是他家爹娘的回信,娘亲向来说话都是语重心长,如今写起信来,一字一句看起来,也是语重心长的。
无非叫他保重身体,凡是保命要紧,不要恋战,让他几个城池没有关系,过一段时间让他那战神老子来帮一帮他。
江觅晚皱眉:“这几句话,一看就是我爹在一旁授意写的,切,都那么大岁数了还想驰骋沙场,还给不给我们年轻人留活路了。”
翻到最后,竟然是明皎皎的回信,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明皎皎这个姑娘与众不同,他是知晓的,可是这信,怎么是横着写的?那他是要从左往右看还是从右往左看?
他嘀嘀咕咕开始试着念叨:“撑支作在西东?不对不对,窗无棱,明净开阔,那是因为......对了对了,就是这样。”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她在回答他关于那日夜里自己做的梦?字字句句如同她真的知晓一般。
“当真是个奇女子。”
账内寂静无声,江觅晚将那信捻起来,又重新看了一遍,高兴笑道:“哈哈,我的皎皎当真是个奇女子。”
很快,他有趴在桌案上开始思考起来:“也不知道,她收到我的夜明珠会不会开心。”
明皎皎自然是收到了江觅晚的夜明珠了,而且这个消息第二日就传遍了京都的贵族圈子,大家从未见过足足有鹅蛋大小的夜明珠,惊奇之情溢于言表。
但明皎皎却是不当回事的,叫碧水编了个麻绳袋子将那珠子吊挂在床头,当做小夜灯使用,她更在意的是没有为什么迟迟没有收到他的回信,信息量那么高的信,他不可能不回。
也许是送信人行路太慢,他到现在还没见到信呢,明皎皎每天趴在窗户上安慰自己。
连着好几日,明皎皎每日定时往霈王府跑三次,早晨、中午、晚上,出于礼节,每次去的时候,都顺便给二老捎上一顿丰盛的饭菜,出锅滚烫的时候装盘,到了霈王府就是温热的,正好下肚。
大吃大喝了好几日,老霈王无比舒心地感慨:“哎呀,吃惯了丞相府的饭菜,如今经吃不惯自己府上的了,怪不得日日上朝,我瞧着我那未来亲家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圆润。”
“你看错了吧?”霈王妃瞄他一眼。
“怎么会!”
“王爷确定看得不是湘兰?”
老霈王哈哈笑起来:“不不,我看的是他家男人。”
霈王妃笑道:“你这是也想长长肉了?”
老霈王赶紧摆手:“不要不要我可不要,我日日上朝骑马,若是肚子大了,就不好上马了,显示不出我这战神的威风来。”
“你这威风都快被儿子抢没了,前些日子我可听说了,人家儿子带了三千兵马突袭了敌军阵营,大获全胜,别以为你将那捷报藏起来我就看不见,你赶紧拿出来,给人家皎皎也看一看。”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今日明皎皎过来送晚饭的时候,老霈王果真将那一卷打着漂亮蝴蝶结的捷报,从袖筒子里掏了出来。
明皎皎打开看来,觉得很是欣慰,便要收起来还回去。
老霈王赶紧摆手:“这是我那小子给你的。”
“给我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总之,你收着就是。”
“哦。”明皎皎应声收下,刚坐下,又问:“今日,还是没来信吗?”
霈王有些好奇:“丫头,你究竟给他回了什么,怎么日日这样着急?”
还没等明皎皎回话,突然从天空之上俯冲过来一只大鸟,旋风一般,直挺挺落在三人的饭桌上,带着一阵飞沙与飓风。
“老娘哎,吓死老子了。”老霈王捂着胸口,眼神发愣,好容易缓过神来。
明皎皎清晰地看见,那大鸟的爪子上用红绳绑着一个竹筒,她轻轻地解开,刚一拿下来,那大鸟呼啦一声张开翅膀冲上了云霄。
临走,还顺走了桌上的一只大猪蹄。
明皎皎掏出刀,小心翼翼地划开竹筒上封着的蜡油,抽出里面的信纸,只单单薄薄一小张,霈王夫妇好奇地探过头来。
我的皎皎果真聪慧无比、无所不知,那句嫁我为妻的话是真的,你考虑看看?
仿佛看到了不该看的,霈王夫妇掩饰地咳嗽了两声,各自拾起筷子,“今日这饭看起来不错哈。”送进嘴里一咬,双双“呸呸呸”地吐了起来。
全是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