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如眉徐徐升上高空,一抹薄薄浅浅的灰云轻轻遮住弯月的一角,月光透过灰云照着太子府,仿佛给太子府的雕梁画栋笼上了一层轻烟,如桂宫之中的琼楼玉宇般,让人如临仙境。
可如此美景对楚云怜来说,却像迷雾笼罩的修罗地狱,不仅大得找不着路,还会将自己的一生葬送在此。
本应该在婚房里的楚云怜,此刻正同自己的贴身丫环走在太子府的一条隐秘的小道上。
她身上还穿着鲜红的嫁衣。这嫁衣是由世间罕有的云锦裁作,又由宫中八位顶尖的绣娘没日没夜地缝制而成,袖口和衣摆处还镶了足足二十四颗价值不菲的红宝石,可谓是金贵无比。
然而若不是时间紧迫,她真想立刻将这嫁衣脱了,一把扔到火炉子里,烧得干干净净才好。
嫁给将死之人冲喜、同公鸡拜堂成亲,她这辈子就没受过这等屈辱!
“小姐,这边。”悄声说话的是楚云怜的贴身丫环翠柳,她打小就跟着楚云怜,对楚云怜自是忠心到能助她逃婚。只是这份“忠心”里有多少是为了楚云怜尊贵无比的身份,她自己恐怕也不得而知。
“知道了!”楚云怜正沉浸在委屈的愤怒之中,忙不迭地被翠柳喊了一声,自是语气不善地应道。
“小姐莫要生气了,祁王殿下早已派人在后门接应我们了。只要咱们出了这太子府,就万事无忧了。”翠柳看出楚云怜心情不佳,便连忙宽慰道。
经由翠柳这么一说,楚云怜的心情才稍微明朗了一点,随后她又狐疑道:“说起慕倾言,他虽答应助我逃跑,还为我收拾烂摊子,但他要的回报却只是我的一支不值钱的簪子,你不觉得十分奇怪么?”
“小姐乃京都第一美人,您的贴身之物不知是京城多少公子哥儿千金难求的东西,怎能说是不值钱呢?再说了,奴婢瞧着那日祁王殿下看您的眼神,定是对你倾心相许,您向他求助,他定是欣喜不已不求回报,要簪子不过是他的借口罢了。”翠柳谄媚着奉承道。
楚云怜自认聪明,她岂能想不到这些?
今日发生了一系列辱她尊严的事,她只不过是想听着别人的吹捧之言,挽回一丝属于她的荣耀罢了。
因此,翠柳的话楚云怜十分受用,她加快步伐,很快就躲过巡逻的侍卫,来到了约定中接头的地方。
楚云怜朝翠柳使了个眼色,翠柳了然,正要对着后门敲出有节奏的暗号,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声的叫唤与重物倒地的声音。
翠柳欲要回头看看发生了何事,忽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看着地上倒着的两具身体,一个丫环打扮的人将手中的短木棍随意丢在了后门的角落里。
月光偶然间透过云层清晰地照在“丫环”脸上——是在此等候许久的沈寻。
沈寻才懒得跟楚云怜解释自己为何会阻止她,何况这种行为简直是愚蠢的自爆行为。
于是她采取了刚刚那种最简单粗暴、直接有效的方法。
但若是让人在太子府后门发现昏厥的楚云怜,估计也有些说不清楚,于是沈寻决定帮人帮到底,把楚云怜送回太子住处梧桐阁。
可她也扛不起两个人啊。
沈寻挠了挠头,看了看后面四周:一个比她小院儿还大的厨房,厨房对面,有一间堆积杂物的破柴房。
厨房里还亮着微弱的灯,应该是还有人在。不过沈寻所在的后门处于从厨房里面无法看到的死角,所以她并不担心被人发现。
思虑了一阵,沈寻伸手将翠柳拖进了破柴房,又拿一些稻草将她掩住。
将翠柳安置好了之后,沈寻便从柴房出来,将昏厥的楚云怜背了起来,随即回忆了一下书中写到的楚云怜逃跑时走的隐秘路线。
一会儿后,沈寻便背着楚云怜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梧桐阁内的太子卧房。
两个洞房守夜的婆子都被楚云怜收买,假意如厕去了,许是想给她多一点时间,到现在还没回来,因此沈寻背着楚云怜回来时,太子卧房前竟空无一人。
沈寻用脚将门轻轻踢开,走了进去,又将门轻轻关上。她走到卧房里的贵妃榻前,将背上的楚云怜翻身丢了上去。
“累死了。”沈寻长叹一声,抬手锤了锤酸软的双腿和肩背。
虽然楚云怜不重,但背着她穿过了大半个太子府,那就不是重不重的问题了。
一想到待会儿还得把翠柳弄回来,沈寻就恨不得一个白眼翻过去,晕了得了。
然而时间紧迫,按书上写的时间推算,一刻钟后,府里的小厮就会借着给太子送药的名义,发现楚云怜逃走的事情。
换言之,沈寻必须在一刻钟内将翠柳弄回来,并且还要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小院儿。
太难了!
沈寻心中抱怨了一句,但还是朝门口走去,准备再去后门一趟把翠柳背回来。
正当她快要走到房门口时,一阵夜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吹动了屋内的壁珠帘,帘上串着的壁珠哗哗作响。
壁珠帘后,是沉睡着的太子殿下。
鬼使神差地,沈寻仿佛受到什么指引一样,轻移着步子走向璧珠帘后的床榻。
她掀开略微沉重的璧珠帘,走到床前,复又掀开细软的罗帷,床上正呼吸均匀的男子就这样展现在她眼前。
一陇红衣如血色般亮眼,浓如黑墨的乌发散开在床上,面色惨白却好在眉目如画,无需刻意雕琢,便胜却天下男子容颜万分。
这张脸无论看多少遍,都能让沈寻呼吸一滞。
书上只说慕倾朝有多么骁勇善战、多么才华横溢,却无半点笔墨提及他的外貌。沈寻也曾用自己见过的一些相貌如玉的男人来脑补他,但见到真人以后,才发现真是差太远了。
正当沈寻走神时,慕倾朝忽然呼吸急促了起来,眉头紧皱,一副十分痛苦的样子。
沈寻立马回神,蹲下身来执起慕倾朝的右手便开始把脉。
她在现代时虽精于西医那一套,但为了拓展领域,更加有所成就,她在念大学时就考了中医执照,因此对中医的行医方式还是比较擅长的。
沈寻凝眉沉默着把脉,不一会儿后,面上稍稍露出喜色。
平城之战,敌方将领偷袭重创慕倾朝,众人皆以为他是因失血过多而昏迷不醒,可等伤口愈合,日日一碗补气血的人参汤灌下去,也没见慕倾朝有醒来的迹象。御医为慕倾朝把脉,说他脉象平稳,早已康复,却不知为何神识仍未清醒。
不仅如此,他的气息还日渐微弱,经脉也在一天天地被损坏。御医们轮番上阵,都未能查出个所以然来,最终只能以不治之症定论。
“不治之症,回天乏术。”
这是书中,御医对皇帝说的话。
看过小说的沈寻自然知道致使慕倾朝昏迷不醒的真正原因——他是被祁王慕倾言下了蛊毒。
这蛊毒并不厉害,还十分好解。
只是宫中御医,甚至整个大历都鲜少有人知道“蛊毒”这种东西的存在,因此才查不出原因,治不了病根。
对于行医无数的沈寻来说,这便是小事一桩了。
可由于工具和时间都十分有限,沈寻愣是花了二十多天,才将他体内的蛊虫引出来杀死。
杀死蛊虫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等着慕倾朝发一次高烧,这样体内的毒素才能完全清除,慕倾朝也才能有机会苏醒。
沈寻本以为至少要等个七八天左右,没想到杀死蛊虫的第三夜,慕倾朝就有了发烧的迹象。
“真是福星庇佑啊。”沈寻不自觉地嘟囔了一句,“不过我现在得去把翠柳那妮子搬回来,待会儿再来给你退烧。”
“太子乖,等我回来哈~”沈寻起身,肆无忌惮地勾了一下慕倾朝的下巴。
反正他也不知道,吃点豆腐也算是给他看病拿的回扣呗。
每每沈寻给慕倾朝看完病,自顾自地调戏他时,都会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
“张管事,你怎么带着这么多人来了?诶!张管事你不能进去,太子殿下正同太子妃娘娘......这不合规矩......”门外传来守房婆子的声音,她应该是刚好从“茅房”回来,就撞上了前来“查房”的张管家。
屋内的沈寻一听见这声音,动作瞬间僵硬。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她虽在慕倾朝那儿驻足了一会儿,但拢共不过两分钟的事。
何况书中写的是小厮送药时发现楚云怜逃了,怎么现在是太子府管事直接带人来了?
情况危急不容沈寻细想,她看了看贵妃榻上的楚云怜,又转头看了看碧珠帘后的慕倾朝,身随心动地立马行动了起来。
“你这婆子莫要拦路,我张全办事何时轮得到你来置喙?给我让开!”自太子昏迷不醒后,张全在太子府的权力越发地大,脾气也不似从前尽心服侍太子那般恭谦守礼。
他就好像太子府里的“土皇帝”,俾睨着眼前这个没眼力见的婆子,一脚将她踹开,气势汹汹地带着人闯进了太子卧房。
一进房间,张全环顾四周,除了榻上的慕倾朝,便空无一人。
见情况如那位大人猜想的那般,张全心中一喜,正要神情肃穆地宣布“太子妃逃跑”,并命人去追时,那层层罗帷之后,却传来一声娇柔好听的女声。
“不知张管事深夜造访,有何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