诧异与不安,涌上了贺辰舞的心头。
她缓缓垂下眼帘,寻思起来。
寻人不去衙门,反而却来镖局。若是知道那人在镖局另说,偏偏又不知自己要找的是何人。这也太匪夷所思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人,才能做出这样的荒唐事。
贺辰舞正踌躇不决,脑海中却蓦地浮现出许润垚的脸庞,遂不由自主地向手下问了一句:“许公子呢?”
那镖局手下顿时心中大惊,不禁冷汗簌簌冒出。自己在接客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赶来通报镖局首领,哪里顾得上那许润垚?莫非这事儿,应当通报许公子?难不成,那许公子的来头更大?
想到这里,那手下更慌了,但事已至此,他只得心一横,壮着胆子委婉相告:“今日还未见过许公子,想必应是还在屋里歇息吧。”
贺辰舞恍然大悟,眸子一亮,吩咐道:“这几日奔波,许公子想必是累了。他身上还有伤,让他好好休息吧,莫要打扰了他。既然那造访之人自己都不知道要找谁,那我出面去瞧瞧吧。”说罢,她便朝着厅堂的方向走了过去。
镖局手下顿时松了一口气,心中不禁乐道:原来镖头只是关心同行之人,有此等关心他人的善良的首领,亦是吾等的福分呐!
可没走两步,许润垚抑扬顿挫的声响从身后传来:“哟!大镖头这是要去见谁呀,走得如此着急,竟也想不到带上我。”
镖局手下循声迅速回头,只见一白衣公子翩翩而来,步履有条不紊,并且,听方才那话音,真是中气十足,哪里像是受过伤的伤员哪?
即便心中有诸多的疑问,镖局手下也不好问出口,只得将它们生生吞回肚里。他连忙迎了上去,笑脸盈盈地说道:“许公子早。方才有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贵客来我们镖局寻人,我们这些手下一时没了主意,只得来找叶镖头商量。叶镖头没看见您,以为您还在歇息,所以让我们不要来打扰。”
听见镖局手下嘴中叶镖头长叶镖头短的,许润垚眉间一蹙,急道:“叶?她其实是——”
贺辰舞立刻猜到了许润垚的意图,连忙打断道:“你若想跟我去见那奇怪的来访者的话,那就快来,我可不等你。”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向会客厅。
许润垚顿时大惊,顾不上再与镖局手下解释,连忙冲了出去,口中也不忘喊几声,试图让贺辰舞放慢脚步:“来了来了!”
他快速跟上贺辰舞,轻声在她耳边小声问道:“你还不打算公布自己的真实身份吗?”
贺辰舞兀自向前走着,目不斜视淡淡说道:“说了又能怎样?贺家已经没有了,姓贺,亦或是姓叶,对我来说本没有区别。再者,贺家后人的身份,怕是会惹来诸多的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我也懒得解释。”
许润垚眼珠一转,笑着提议道:“我倒觉得,你要是公布了身份可能更好。若你就是贺辰舞的消息传遍江湖,也许贺辰祥会自己找来上也说不准。你三番五次地寻不到他,依我看,他是再有意躲你。不过嘛,我觉得他现在既然不清楚你就是他亲妹妹,你这么贸然靠近,他会躲你倒也正常。”
贺辰舞的眸子闪动了一下,可脚步却依旧没有放慢。
许润垚微微一笑,心中早已明白她已经动摇。
良久,贺辰舞才松了口,缓缓吐出一句话来:“哎!你来安排吧,只要别让我来解释就行。”
许润垚无奈笑着耸耸肩,好一位不想摊事的主啊!
二人来到会客厅,却纷纷驻足。
眼前这位正在焦急等候的书生,正是昨日见到的何礼!
他虽看起来一脸倦容,显然已奔波一夜,彻夜未眠。但他却又神采奕奕,想必心中一定有什么重要之事,使他兴奋不已。
“何礼?!”贺辰舞惊讶喊道。
日夜兼程的何礼也早已见到来者,心中顿时大喜,惊呼:“竟然真的是二位!”
他顿了顿,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继续说道:“我本是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
看着气喘吁吁的何礼,贺辰舞顿时明白眼前这人为了寻找自己与许润垚,可谓是费劲了心思,竟连夜赶路,风尘仆仆地来到镖局之中。
贺辰舞不免好奇起来。
然而,许润垚却总能先她一步。他上前一步将贺辰舞护在身后,冷声道:“何公子何以认定我们会在义远镖局之中?”
何礼哈哈一笑,毫不隐瞒地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了眼前二人:“你们走后,我思来想去,觉得你们应当是受人之托,特意来寻我的吧!我思来想去,若是我要去寻人,我会选择镖局之人帮忙。毕竟,镖师们走南闯北,行走江湖,获取消息的渠道更宽更广,是个不二的选择。而后,我又见到了你们留下的银两,上面刻着‘丽津’二字。据我所知,丽津国最有名的镖局,那就是义远镖局了,遂推测你们也许就是义远镖局的人。看你们出手如此阔绰,想必你们的委托人在丽津的地位,也一定不寻常吧。恕在下冒昧,二位能否告知在下,在下那日所救之人的身份?”
“可我昨日问你是否得罪了悦亦先生,你可是当场否认的。想来,阁下所救之人,与我们应当并无关系。”许润垚语气委婉,试图将此事撇干净,以此打发了何礼。
同贺辰舞一样,许润垚打心眼里瞧不起何礼这般的薄情之人,自然更不想此人再去叨扰灵慧公主。
可谁知,何礼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打发。他昂首挺胸,理直气壮道:“如同昨日小生所说,救人之事的确不假。不过,小生所救之人乃是女子。得罪了悦亦先生,也正是因为那奇女子。那奇女子博古通今,与悦亦先生辩论起来却不落下风。在江古,还从来没见过如此有才华的女子。悦亦先生会怀恨在心,那也是情理之中。但是,得罪悦亦先生之事我要是当场承认了,若是我家娘子问起缘由,这要我如何解释?”
贺辰舞实在听不下去,咄咄逼人质问道:“那又如何?敢做不敢当吗?若你不敢当的理由是因为自己已是有妇之夫,那还不快回去过你现在幸福美满的生活,来寻我们作甚?!”
何礼却厚颜无耻道:“不瞒你们说,我对那日我所救之人确实动了真情,但她却突然离去,让我一时间不知所措。而悦亦先生早已对那女子心存芥蒂,他便借此机会将我赶出了书院。双重打击之下,我自是伤心不已。而此时,我家娘子向我提出了成亲的想法。它就像是黑暗中的那一丝希望,让我憧憬不已。于是,我便答应了她。本以为有生之年与心中所想之人不会再见,更不曾想过她会派人来寻我。昨日见到你们,我心中真是五味陈杂。今日前来,我只想确认一下,我那日所救之人,是否就是前来江古和亲的灵慧公主?”
这世上,竟然有人将情感之事,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这得有多薄情,才能将自己心头之人,如此轻而易举地从心中抹去。
贺辰舞双眼微眯,直勾勾地盯着何礼,仿佛要将他撕裂一般。
许润垚也已恼怒万分,当下喝道:“你救了谁,她是怎样的身份,那都已经与你无关了!重要的是,我们已代她向你道谢,这事儿便已了了。”
何礼见二人态度如此强硬,心知自己不可能打探出更有用的消息,便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轻轻放在桌上,自顾自地说道:“看你们反应如此激烈,想来我所救之人,正是灵慧公主。如此更好,小生还想麻烦二位,请将此交给你们的委托之人。”
还不等二人拒绝,何礼直接转身匆匆走出了义远镖局。
贺辰舞冷哼一声,走到桌前,轻挑着眉毛瞧了一眼何礼留下的信函:“这人思维真是敏捷,居然什么都给他猜到了。”
许润垚开始自责起来:若是自己没有留下这么多的线索,何礼怕是没这么容易寻来吧!也罢,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他轻叹道:“也许这就是他能够吸引到公主的地方吧。如此聪慧之人,在这世间难寻了。这事也怪我,我给他留下的线索太多了一些,才让他能分析到这个地步。”
“不得不承认,这何礼是真的聪明。你无意间留下的那些线索,搁在我面前,我可是得不出那些结论的。”虽对何礼并无任何好感,但贺辰舞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的确聪慧过人。
“你不看看吗?”许润垚眼眉一挑,眼神直指还躺在桌上的信函。
贺辰舞对信函中的内容早已心痒不已,但信是给灵慧公主的,自己怎么能随便拆阅?
见贺辰舞许久未动,许润垚意识到了贺辰舞的担忧,淡淡道:“信要是贸然送给公主,如若是告知实情的诀别信,倒也罢了,若是歪曲事实的求爱信,那会对公主造成多大影响呢?”
贺辰舞犹豫着拿起信函,然而信笺却从信封中滑落,轻轻地跌在地上。
她弯腰捡起信笺,说道:“看来何礼早就猜到我们会犹豫,为了打消我们对信函内容的怀疑,他竟索性不封口,就是想让我们瞧个够。”
许润垚摇摇头,叹道:“看来这信笺的内容,我们多半是瞧不明白了。”
此时,贺辰舞已经打开信笺,见到了信中所写的内容,她顿时呆住了,眉头一皱,疑惑道:“这什么意思?”
许润垚闻言上前,一个字“彖”,赫然映入眼帘。
“彖,据我所知,这乃是卦辞,意为断。何礼这是要和公主恩断义绝的意思吗?”贺辰舞猜测道。
“要是这么简单,他就不是何礼了。”显然,许润垚认为何礼应该还有别的意图。
“我觉得将其解释为断,非常合理。你看仔细这个字,缘无丝,莫非所指缘份已尽,莫要藕断丝连。”贺辰舞指着那字,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然而许润垚却不这么看,淡然一笑道:“那我可以这么解释。缘字少了绞丝,意味着何礼与公主之间的红线暂时消失不见,但他还想与公主再续前缘。你看是否也说得通呢?”
“被你这么你一说,我觉得也挺有道理。”贺辰舞点了点头。
随即,她又摇了摇头了,显然是自知想太多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便不再纠结于此:“罢了,不管那何礼究竟是什么意思,现在当务之急,应当是将何礼已经成亲的事情告诉公主,剩下的,就让公主自己决断吧。”
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自然是道不明白他人的意图。若是何礼的意图能被随意猜出,那他还是那个能让灵慧公主神魂颠倒的聪慧之人吗?
许润垚见贺辰舞不再纠结于何礼的意图,会心一笑,总结道:“其实,不管何礼让我们送这个字给公主是什么意图,当我认为,一旦公主知道了他已经成亲的消息,他们之间便再无可能。”
贺辰舞自然也已想明白,随即点头同意:“是啊,我们丽津女子,可不比江古,怎会被世俗眼光所束缚。江古女子可能会为在悦亦书院的那段生活经历感到羞耻,但这事儿放在丽津,那可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我在丽津可从未听说过还有书院不收女徒的。何况,那何礼已经成亲了。这事儿若是放在我身上,我都不愿意接受这样一个三心二意、见异思迁的人,更别提从小就被大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灵慧公主了。”
“何礼对丽津的情况不了解也是理所当然,看他这样子,应该是没出过江古。无妨,他想怎样就怎样吧,反正也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许润垚不想再讨论任何有关何礼的话题,随即话锋一转,提醒贺辰舞道:“眼下,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将何礼的情况快速且安全地传回给灵慧公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