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房里聊了什么,徐知衣和唐轩都没有去问,夜九和齐锦行就更不会说了。
那天晚上得了爱徒的话,徐知衣还有几分别扭:“老夫入了城,万一被人围观怎么办?”他最烦那些达官贵人来找他看病,说他们没病那些人还不乐意,非要从他这儿拿些药走才开心。夜九一而再再而三保证了绝对不会让他被人围观,徐知衣才开始收拾行李,不过他催促唐轩的举动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天一大早,男子打扮的夜九就站在院子里,看着唐轩和无声将打包装好的行李搬上马车。
徐知衣看了眼夜九的一身月白色的少年打扮,她受过唐门训练,对易容颇有心得,深知易容的重点不仅在于外貌特征,更是在于动作神态,此时她举动间透出的不耐和顽皮,正是少年心性。“丫头,你伤还没好彻底就这样乱跑……而且,你确定这样不会太引人瞩目?”
“就是要引人瞩目。”夜九嘴角微翘,难得的有了几分跳脱的味道。
那边,齐锦行也换下了这些天穿的简单衣裳,穿上了夜九初次见他时他穿的那套颇为讲究的玄色衣袍,披着的倒是朴素深灰的大氅,别了一块看着就价值不菲的和田玉佩,将五官进行了适当的加深和弱化,乍一眼看上去比原先的容貌要粗糙一些、平凡许多,虽气质仍旧不凡,可与原先也算相去甚远。他走出房间,就看到院子里忙碌着的两人,随后视线停在夜九身上。
她的身材在女子中本算高挑,但在男子中不过中游,此时她穿的外衣、披风,都是齐锦行年少游学燕国时留在这院子里的,甚至她腰间那块温润玉佩也是他的。她脸上擦了粉,将肤色调深了些,掩去病容,又描粗了略略上挑的眉,含笑的嘴角,看着就如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儿郎。
“殿下。”夜九瞧见齐锦行过来,磊落大方地作揖行礼,姿势之到位让刚搬完东西,伸着懒腰的唐轩都感到诧异:“小九,你什么时候把男子礼学的这么……”
“你以为我是你?”换了衣服,夜九就好似换了个人,活泼了不少,都乐意开口调侃唐轩了。
齐锦行按住想要争辩的唐轩:“走吧?”
“嗯。”夜九点头,回头让无声带着唐轩暗地里进城,徐知衣和一凡坐马车,她和齐锦行则走去马厩牵了马。也许有意或许无心,二人的马也是一黑一白,如此两人一人黑一人白,气质不同,也是够招摇的了。
夜九带着齐锦行一行人从秦京的正城门入城。
虽然化了装,但是夜九跟齐锦行此时牵着马排在队里,城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们依旧将那灼热的视线投来,她听着那声声赞叹,心下感慨皇子不愧是皇子,化装易容之后仍然出类拔萃。可夜九不知道的是,那视线与赞叹,有很大一部分是朝她去的,她身为女子因为眉间似有若无的英气与略微锋锐的面部线条只算的上清秀,可到男子身上,那英气刚好,样貌较为中性,显得尤为好看。
人群的骚动引起了守卫兵士的注意,他们好奇地探头探脑,远远儿地看到那两位公子,惊讶的同时,其中有人立马跑去找少将军司南池了。
“少将军。”司南池行来,一身玄色盔甲,剑眉星目间几分坚利,百姓们都笑着与之打招呼,他也笑着点头当做回应。司南池是夜九在三年前为沐睿泽在军中寻到的将才,年纪不大,性格直爽大方又不失细腻,在百姓中有个“少将军”的名头,军中也有不少人这么喊他。
守卫们见司南池来了,也纷纷招呼:“将军。”
此时正好到夜九一行人受查。
“两位,”司南池看着眼前气质衣着皆不凡的二人,敛了敛笑容,“不是京城百姓吧?”他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上来就开门见山地问了。夜九拍了拍齐锦行的肩,上前一步对司南池作揖,而后笑道:“在下老早就听说少将军威名,果然名不虚传。在下此次进京是和堂兄一起来看看家里铺子的状况,您知道,新朝方立,商场上总会有些动荡。”她的声音本就变了许多,此时又刻意将声调压低,司南池完全没有听出来这是熟人的声线。
“哪家铺子?”司南池又问。
夜九笑着从怀里拿出一块两指宽的墨色竹牌,上面刻着一字:玉,翻过来内里是一个印章,她将竹牌递到司南池跟前:“玉楼,相信少将军也有所耳闻。”司南池接过竹牌,细细摩挲辨认。
“噢,对了,”夜九突然将腰间那属于齐锦行的玉佩现在司南池面前,“少将军,我们是西齐广安府人,不过,可绝对不是细作。”夜九很了解司南池,面对他,坦荡便是最好的说话方式。
司南池见夜九如此配合,也看到了那块富含西齐品味的玉佩,确认手上这块玉楼的贵宾竹牌也是真的,严肃的神色缓和了许多:“玉楼,我知道,朱雀大道那一幢风格大气的酒楼,你们叫什么?”
“瞧我,看到少将军太激动,都忘了说了,”夜九不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头,俨然一个清秀少年,“在下叶羽,口十叶,双习羽,这是在下堂兄,叶瑾,美玉瑾。”说着,齐锦行也走上前来作揖:“久仰。”
“马车上的又是何人?”司南池注意到驾车的少年也不像是普通人。
夜九将四份文牒递给司南池,靠到他身前,将音量压低了几分:“是……是家父的朋友医圣徐先生同他的小徒弟,此次是私下悄悄来观摩东华立后盛况的,不愿太过张扬,还望将军也帮忙保密。”
夜九早就和徐知衣通过气,将叶羽和叶瑾的身份家世都和他说得十分详尽,又在来的路上和他商量了一下,整理好了说辞。
司南池看过手中文牒,看到其中一份上印着西齐玉玺,挑眉,走到马车前作揖,一凡会意,将马车门帘拉开。只见车上坐着一气质出尘的鹤发老人,老人抬眼看了眼对他行礼的司南池,对他点点头,帘子又被放下了。
司南池回身,又打量了夜九两人几眼,最后在守卫们向他报告二人并未携带利器之后,挥手放行。
夜九和齐锦行牵着马走出数步,忽听身后司南池又喊他们:“叶公子,你的竹牌。”被吓了一跳的夜九敛神,扭头对司南池一笑,扬手道:“不必还了,将军有空可以多去玉楼坐坐。”“啧啧啧,商人就是有钱。”一旁小兵感叹道,司南池也看着手上竹牌发呆——这块墨竹牌可是玉楼三种竹牌中最值钱的,就算在玉楼消费了上万两银子也不一定能有,目前他知道在秦京有此牌的人也就两位丞相、户部尚书和几位王爷了。
玉楼是西齐人产业这事也要上报才行。司南池可不是会被钱砸晕的人,依然清醒的他吩咐了手下几句,寻了匹马就往皇城奔去。
看着奔过的马儿扬起的尘,夜九笑了,贴到齐锦行身侧悄声说:“看,转移视线成功。”齐锦行没有附和,却也清楚夜九此举用意,让那些人去思考怎么限制一座酒楼的发展,总好过让那些人探究他们这突然出现的两人的身世背景。不过……身后还跟着几人。齐锦行皱眉,却见夜九依然笑着:“就让他们跟着呗。”她这句话没有收声,倒像是专门说给身后的人听的。
夜九将近一个月没有入城,此时再次身处这繁华街市,虽然视力已损,仍不住左看右看的,竟真像一个外地来的公子哥。齐锦行跟着她,看着平日那个冷清的人已经算得上活泼的一面,嘴边也噙起几分笑意。
她领着众人走向城东,往“叶府”去。
“可以啊,在城东有套房子,你离了那个谁也能过得不错嘛。”到了地方,徐知衣从马车上下来,看着这已经算得上奢侈的宅院,不由感慨。门内走出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人,走来对夜九恭敬地一拜,然后才对其他三人作揖:“见过叶瑾少爷,小少爷,徐先生。”
“这是管家胡叔,”夜九向三人介绍面前的男人,“我不在的时候,有事就找他,我如今信得过的人太少,不敢从外面买人进来,这大院子里我们几个的饭菜要麻烦你做了。”说着,对一凡歉意地笑笑。“买什么人呀,就我们和胡叔几个人的饭菜,我搞得定。”一凡颇为骄傲地说道。
这院子虽大,可除了打理花草树木、洒扫庭院的普通下人之外,就只有胡叔一个人,这都是夜九要求的。胡叔走上前来,特地再对一凡行了礼:“见过一凡小少爷。”
一凡一直照顾徐知衣的饮食起居,自然不是什么矫情的孩子,当即应是,对胡叔绽开了笑容:“胡叔,师父他不喜欢有下人伴着,所以九……咳咳,羽哥哥才会只安排你一个人,绝对不是想累着你。”听到一凡为自己说话,夜九没好气地一敲他的小脑瓜:“傻瓜,胡叔是自己人,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哪有累着他一说的。”
胡叔听到一凡的话,也笑出了声:“小少爷放心,公子什么都打点好了,只是因为下人少了,要辛苦小少爷了。”
一凡欣然点头,习惯了自力更生的他,真要让人伺候估计也是浑身难受。夜九看到一凡这么懂事,欣慰地点头。
几人一同走进叶府,看到已经等在其中的唐轩和无声时,一凡迎上去闹了一阵,胡叔才领着众人一起去看住处。离主屋最近的是齐锦行的住处,他看过房间,和唐轩一起放下行李,没有多言。夜九跟无声住在往后一间院落,无声默默将东西搬进去,也十分安静。
可就有一个人和他们都不一样了,在看到自己的院子里有一大块空出来的花圃时,徐知衣的嘴巴都要笑裂了:“不错,真不错,徒弟啊,多学学叶家小子,多么细心体贴。”
齐锦行看向夜九,只见站在一旁的夜九凑到胡叔耳边轻声说:“谁让你给他弄花圃的!”
胡叔委屈,他一听到丁大哥说自家主子要带知衣先生来住,就赶紧收拾了院子,为了给主子挣表现,还专门留了块花田给知衣先生,怎么这就被骂了。夜九看着因为高兴而喋喋不休的徐知衣,招手让一凡过来。一凡见自家师父沉浸在对新院子的满意当中不可自拔,也就默默走到了夜九面前:“羽哥哥,怎么了?”
“你喜欢这个院子吗?”
“喜欢,院子够大,离花园也很近,好晒药。”一凡说出来的喜欢的理由也是让夜九非常无语了,她只能安慰自己:他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那边厢徐知衣也终于把院子看了个彻底,高高兴兴地走了过来:“跟着你,不亏,不亏。”亏的是我好吗!夜九翻了个白眼。
夜九和徐知衣唠了几句嗑,就招呼齐锦行准备出门了,还不许唐轩和无声跟着,告知一凡不必为他们二人准备午饭,就出门牵马走了。“这小子怎么走的这么急,老夫还能吃了他不成?”徐知衣根本没有聊过瘾,回头问一凡,得到的答案只有一凡的后脑勺。
现在的小辈,真是越来越不把他这个医圣当回事了。徐知衣只能自己和自己生闷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