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雪，让久经战火的大地焕然一新。银装素裹之下的鹰爪村宁静悠远。
东岭河此时也已经结了冰，村里的孩子三三两两行走在冰面上，追逐打闹，给这最熬人的季节添了几声欢笑。
岸边，那个妇人坚信地凿着冰面，忍着刺骨的水寒清洗着家中衣物。
很快，不远处又走出一个端着木盆的女人。
几个早到的妇人抬头，凝视片刻后，有些惊讶地喊道：“秀儿，你咋还亲自来洗衣服了？你公公就没给你安排几个丫鬟伺候？”
“俺有手有脚的，不需要别人伺候。”
文秀一脸淡然地行至河岸，轻车熟路地凿冰洗衣，半点没有地主家少奶奶的娇气。
她也确实从没娇气过，即便在地主大院，任何事也是亲力亲为，从来不会麻烦人任何。
几个妇人看她那娴熟的样子，更是啧啧称奇，心中突然有些同情这个辈分不小，年纪却没多大的小女人。
到底是童养媳啊，小姐的身子丫鬟命。
这活做的，真不比她们差，一看就是多年磨炼出来的。
同情心一起，几个妇人便又对文秀亲近了几分，嘴里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秀儿，你那个公公可真不是个东西，眼瞅着儿子废了，就跟你们分家，这是把你们往绝路上逼呢。挨千刀的，这人心咋就这么毒呢？”
“就是，就是，好赖是亲生骨肉，人家常说虎毒还不食子，他咋就这么狠。”
……
听到这些话，文秀心里有些难过。
埋怨自己凭白给公爹惹了骂名。
她本想解释几句的，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一家人有一家人的难处，公爹咋样，她清楚就好，这些个外人，本来就不待见公爹，说了也白说。
想到这里，文秀便微微一笑，继续干着手头的活。
素手沾水的那一刻，文秀打了个激灵，水是真凉，可一想到盆里的衣物是小男人，也就不觉得那么凉了。
几个妇人还在絮絮叨叨，嘴上出了几口怨气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又向文秀问道：“对了秀儿，你男人咋样了？”
心头莫名一酸，文秀突然停了下来，轻声说道：“还是那样。”
“唉，真是苦了你了。秀儿，你就没想过其他路，这人一躺，多半就起不来了，说不定啊，魂儿早就被阎王爷拿走了，你说你还守着他，是不是傻？”
起不来，魂儿走了？
这几个字眼再次在文秀心口扎了几刀，紧跟着，她的眼睛就湿润了：“他会起来的，会，会起来的。”
几个人一听文秀有了哭腔，立马瞪了那个瞎说大实话的妇人一眼，赶忙安慰道：“秀儿，你别多心，俺们几个也是好心，你心这么诚，老天也会保佑你的。”
“对的，对的，人死复生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只要多行善积德，都会被保佑的。秀儿，你别哭，俺给你出个主意，咱们邻村啊，有个神婆很灵的，你去她那看看，兴许有啥说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文秀还真就被这几句话提点了。
那时的人就这样，无所谓信仰，只是单纯的敬畏天地，这才相信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
也只是单纯的相信福报因果，善恶昭彰。
文秀也信这些，所以她才会明辨是非善恶，和善待人，这是性格使然，也是敬畏使然。
“邻村？家在哪？”
文秀激动地问道。
“你去她们村一问就知道，那位老奶奶啊，十里八乡都闻名的，哪家有了事都找她看。”
“有啥注意的不？”
“也没啥，你去的时候啊，拿刀黄纸，一碟点心，外加一把香就行，其他的，老奶奶也不要。”
“好，那俺这就去。”
说完，文秀就将还没洗好的衣服放回盆里，起身就要走。
几个人见她这么急，立马又说道：“你别急，现在你去也找不到人，这老奶奶，一进冬月都要去趟泰山的，来来回回也得小半月，这再过半月就进腊月了，也没人这个时候看事，你还是等来年开春去吧，免得犯了忌讳。”
前后没跑几步，文秀那颗激动的心一下子又落进了谷底。
来年开春，还要那么久吗？
思平等得起吗？
想着，文秀心里一苦，不死心地问道：“现在去真不行？”
“不信你就去试试，俺还能跟你扒瞎啊。”
“那俺去看看，万一在家呢。”
抱着一丝希望，文秀还是毅然决然地跑回了家里。
给炕上添了把火，她买上香纸点心，跑去了地主大院将事情告诉了婆婆，让婆婆先去照看一下思平，这才踏着积雪向邻村走去。
这一路，文秀走得艰难。
老天似乎存了试探她的心思，出村没多久，一场大雪再次降下，让本就积雪三尺的小路更加难走。
顶风冒雪，小心翼翼，依旧没少摔跤，为了保护好香纸，她将这些东西揣在怀里，一摔便后仰，结结实实摔个屁股墩，就这样踉跄着，文秀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到了村口。
进村后，她便找人问路，得到的答复具是老奶奶没在家。
文秀自然不死心，还是坚持问清了家门，走了过去。
直至看到大门紧锁，她那颗还存有些许侥幸的心才彻底死了。
文秀就那样站在大雪里，呆呆地望着，就跟多看一眼门会开一样。
应该是时候未到吧，应该是时候未到吧……
文秀只能用这个理由安慰自己，也只能用它再强提起那口心气。
片刻之后，她将怀里的香纸点心掏了出来敲开了神婆邻居家的门，让他们帮忙寄存，等神婆回家交给她，然后又大致问了个神婆回家的日子，这才原路返回。
回去的路，依旧艰苦，文秀都忘了这一来一回摔了几个跟头，只是觉得尾巴骨有些胀痛，应该是摔石头上了。
但这些，比起救醒思平都算不了什么。
只要他能醒，别说摔几跤，就是瘸一条腿，一命换一命文秀都愿意。
家终于到了，文秀看到那座不大的篱笆院，露出了一个微笑。
她是真心喜欢这个新家，只是这个新家还缺些东西，等再养上一群鸡鸭，种点花草，她就更喜欢了。
这么想着，文秀又开心了，大步朝前走去。
等快到门口的时候，她惊喜地发现，门口走出一只小黄狗，轻轻地摇着尾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