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送思平的人离开了,临走时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有些话,他们终究是没有说出,只希冀栾老财一家会顾及亲情,妥善照顾栾思平。
一生之育一子的栾老财此刻泪眼朦胧,突然就想到了思平离家时的情景。
那些事,仿佛就在昨天。
那个生龙活虎,桀骜不驯的儿子仿佛就在眼前。
负气离家,余着一口气回来,这就是他的命,他选的路。
嘴唇颤抖,栾老财指着思平吼道:“不孝,不孝啊。你个混账就不该回来,我栾昌盛就不该生养你。”
“他爹,你别说了。”
王氏嘶吼,慢慢爬到儿子身边,抬手摸着他的脸颊。
骨感分明,有些凉,就跟……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王氏大哭,双手拍打着地面。
“别嚎了,栓子,搭帐篷,把少爷安置好,明儿出丧。”
到最后,栾老财拿定了主意,就地搭灵堂,让思平入土为安。
这是鹰爪祖祖辈辈传下的规矩,人死在外面,灵堂就只能设在家外,如果设在家中,就会冲煞气。
听到这话,文秀脸色一滞,顾不得再哭,连滚带爬地冲到栾老财身边喊道:“爹,还没死呢,思平还没死呢。”
“没死?没死你倒是把他喊起来啊。”
“俺……”
文秀泣不成声,看看一脸悲愤的公爹,再看看面容安详的思平,只觉得一阵晕眩。
可她知道,她不能晕。
今儿要是晕了,自家男人就只有入土的份了。
“还有救,还有救,还有救……”
文秀失魂似的地喃喃着。
她这副样子,就连记恨栾老财一家的人看了也有些心疼。
人心到底是肉长的,栾老财一家是有些让人恨,但那也仅仅只是穷人的仇富心理作祟罢了。
有人不自觉抹起了眼泪,有人低头叹了口气,也有人依旧冷脸相对,心里继续幸灾乐祸……
栾老财很清楚这些刁民的心理,越发不想让他们看戏,咬牙说道:“还愣着干嘛?照我的吩咐做啊。”
栓子点了点头,招呼了几个长工。刚要动手呢,王氏一把抱住思平,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撕心裂肺地喊道:“栾昌盛,你就这么一个种啊。”
栾老财听到她的话,两腮抽动,冷声道:“老子就当没这个种,办完丧事,老子再纳一房。今天谁敢拦,老子弄死谁。”
一句话说完,栾老财转身,步履蹒跚地向家走去。
眼泪,在转身的那一刻决堤一般……
灵堂到底还是搭建好了。
刚一搭好,栾思平便被抬了进去。
文秀看着那座简易的草棚,还有那个衣着单薄的男人,心中悲凉。
今晚一过,那就是天人两隔的境地。
守寡,文秀不怕,文秀就怕这个还没死透的男人会给她托梦,质问她为什么不救他,更怕,这个男人连梦都不会给她托,那该是失望到了何种地步?
那一刻,一生温顺,没有拿过任何主意的她咬了咬嘴唇跑去了西厢房。
再出来时,她的怀里多了一床新被。
这床锦被本该是她新婚时用的,布料是上好的蚕丝布,鲜红喜庆,上面绣的是鸳鸯戏水。
鸳鸯成双,耳鬓厮磨。
可现在,它却用在了灵堂里。
文秀不觉得这么做有多晦气,也顾不得想那么多。
将锦被盖到思平身上后,文秀看着还在落泪的王氏,说道:“娘,俺出去一趟。你守好思平,俺没回来前,别让任何人动他。”
王氏哭声戛然而止,呆呆地看着文秀:“秀儿,你要干嘛?”
“救他。”
一句话说完,她转身跑出灵堂,一路向南,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青山如墨,土路崎岖,一双小脚激起的尘土,只是一片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