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姑娘,有段日子没来,你这里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啊。”撩开门帘进来的青年环顾了一圈,开口喧闹着。
秦夕娘正与阿鸾一同清理着挂出来的乐器,看见进来的人脸上表情各不相同。阿鸾并不认识来人,秦夕娘却是尽显无奈嫌色。
“傅公子,这是替了珏儿跟着我的阿鸾。阿鸾,这位是傅公子傅潇然,以前是老主顾,最近不知道为何有段时间没来,所以你还没见过。”简短的介绍过后,阿鸾向傅潇然施了礼便去泡茶了。
“新来的姑娘倒是长得标致呢,珏儿去哪了?”傅潇然毫不客气地坐下,这坐姿也可算得上是不羁。
“你坐好,我这还要开门做生意的,让旁人看了污了我清乐廊的名号。”秦夕娘看着傅潇然右脚脚踝翘在左腿膝盖上,整个人没骨头一般躺满椅子,双手各自耷拉在椅子的两边扶手上;眉头皱的紧紧的。
“姑娘这是什么话,你我之间还需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嘛,再说了,你这店里平日能进来几个人。”
阿鸾将茶放在傅潇然手边桌上,便退了出去。
“你今天来所为何事?”秦夕娘懒得跟傅潇然多说旁的。
“自然不是给你找麻烦的啊,我是来订曲会的位置的。”傅潇然扬起下巴眯着眼说道。
“知道了。还是从前的规矩吧。”
“姑娘果然记得”傅潇然更是笑开了。
秦夕娘看着傅潇然的样子,心里叹气,自己最是处置不好这样的人:无赖、脸皮厚还口花花。
秦夕娘平复心境后,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傅潇然:“你母亲身体如何了?”
这话一出,傅潇然脸上的笑意顿时隐了去:“还不就那样,好不了了。”
“你还是不肯原谅你父亲?”秦夕娘试探性的问道
“我哪里有父亲,那样的人也配称作父亲吗?”傅潇然面色森冷,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嘲讽。
“你父亲应是有什么苦衷吧。”秦夕娘说
“打住”傅潇然抬手止住秦夕娘的话:“这样的人有什么理由我一点也不想知道,我比较关心的是,秦姑娘何时打算许人家,我好早早地来。”
看到傅潇然恢复本性,秦夕娘也不便再说,几句话将他打发走了。
这时阿鸾从后方走来,“娘子,这傅公子一生血腥气息,看起来不是寻常人家,娘子与他交情可还行?”
看见傅潇然的第一眼,阿鸾便感觉出来,这傅潇然并不是街上的寻常百姓。一生浑然的血腥杀伐气,使得这人无论怎么笑,都让人感觉冰冷。
“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现在是那个民间杀手组织的第二把交椅,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秦夕娘揉着眉心,对阿鸾说道。
“原来如此,竟是这样可怕的人物,娘子怎会与他交好?”阿鸾不解,
“曾经有过一件事情,正好与他的任务撞上了,便合作过一把。后来多多少少互相帮助过几次,便熟了。”
阿鸾替秦夕娘轻轻揉着肩膀,“这傅公子看着性格有些捉摸不透,倒是娘子好似很关注他呢?”
秦夕娘睁开眼,看着傅潇然离开的方向:“只不过人世间又一个可怜人罢了”。
…………………………………分割线………………………………………
“母亲,父亲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小小的傅潇然牵着母亲的手,站在茅屋前的那颗桃树下,陪母亲一起仰着头看树上刚结出来的花苞。
“母亲也不知道,应该快了吧。”方彤蹲下来,摸着儿子的头,将落在头发上的树叶捡下来。
“母亲,父亲是个怎样的人,我从来没见过父亲。”
“你父亲啊,是个非常温柔的好人呢。”想到自己的丈夫,方彤脸上幸福的神色感染到了傅潇然。
家里快要没粮食了,母亲的针线活最近卖的不太好。但是傅潇然正在长身体的年龄,方彤不想让孩子受苦,便带着傅潇然一同回了方家。
“当初我就不同意你嫁给那个没出息的小子,你非要嫁,现在好了!他抛下你们母子自己逍遥去了!你还守着做什么!”
方彤的父母看着方彤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鼻子拍着桌子地骂着。而方彤也不反驳,咬着嘴低着头受着。躲在门外的傅潇然蹲在墙边,双手抱着膝盖吧嗒的掉着眼泪。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抚上傅潇然的脸,将他脸上的泪珠抹去。傅潇然抬头,是母亲的堂姐、那个嫁到沈家做二夫人的姨母。
方雯从自己怀里拿出一个荷包,里面装了些银票和散碎银子递给傅潇然,还冲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指了指屋里。傅潇然心中明白了,站起身朝姨母郑重的道谢。姨母只是摸摸他的头,笑着离开了。
如今的傅潇然已经七岁了,许多事情虽说母亲不告诉他,但他也能懂的。自己与母亲的生活凄苦,全靠母亲日夜辛苦的做着绣品拿出去换钱勉强度日。有时卖不出去,家里揭不开锅,母亲便会回到方家来要些银子。
不过能要到银子的时候并不多,因为方家父母对方彤的不满极深,每次来必定是一顿臭骂。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个在自己出生不久后便一去不复返的父亲。
母亲为了嫁给父亲,与方家几乎闹僵。如今,母亲年龄尚不算大,长相也喜人,方家便寻思着让母亲改嫁。
可母亲一直说,只要自己一日未收到傅君驰的休书,便一日是傅君驰的妻子。气的方家二老多少次将茶碗砸碎在母亲脚边。有许多次,都是那位姨母塞银子让他们母子二人坚持下来。
傅潇然也曾经多次问母亲,父亲是不是不会回来了,母亲也总是说:“他会回来的,我一定要等他。若是等不回来他,那我就等他的休书。”但是傅潇然心中对父亲的期盼开始变少,越来越多的是傅君驰扔下他们母子二人不知所踪的怨愤。
彻底让小傅潇然心神崩溃的,是一个秋天的晚上。
这天晚上,母子二人正要洗漱准备歇下了。一阵猛烈的敲门声,确切的说应该是砸门的声音将二人惊醒。几个地痞流氓将母子二人拽出了屋子,嚷嚷着说要收保护费。
傅潇然大声叫喊着:“什么保护费,你们这是欺负人!”
那流氓头子直接一巴掌将傅潇然扇的眼冒金星,那颗已经快要掉光叶子的桃树傅潇然都看它在原地晃悠。
方彤看见儿子被打,着急着想要过去,却被流氓们拦开了。
流氓头子伸出手蹲在方彤面前,嘴里说着保护费的数量。方彤听的脸色发白,不住的求饶。
“各位英雄好汉,我们母子二人真的没有钱,家里还有一点米粮,英雄们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银子我们是真的没有啊。”方彤跪在地上朝流氓们磕着头,眼泪糊满了脸。一旁的傅潇然还被一个流氓给抓着动弹不得。
这时,那个流氓头子抓起方彤的脸,仔细看了看,眼神放光地说:“你到是长得还有几分姿色,自己出去接接客这不就来钱了嘛”。
方彤在流氓们哈哈的笑声中不住的发抖,嘴里开始嘟囔着君驰、君驰。那些流氓们才不会管方彤的心情,看着女子的眼神中欲望越来越强烈。
秋天的晚上已经开始有些寒冷,树叶也落的满地都是。傅潇然跪在地上,眼神发直,头脑放空。
方彤躺在桃树下房,身上落了不少叶子。头发散乱的压在脑袋后面,脸上还有巴掌形状的血印;身上的衣服几乎都被撕烂,白皙的皮肤上渗出的血也溅在了她的肚兜上。鲜红的血与大红的肚兜深深刺痛了傅潇然的眼睛,他浑身颤抖,好几次才能勉强站起来走向方彤。
凑近了,傅潇然才听见方彤嘴里还哽咽的喊着:“君驰、君驰”,那双眼睛无神的朝远方看着,好像傅君驰就在那里似的。
傅潇然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盖在母亲身上,站起身来朝母亲吼道:“你这个时候还叫他干什么!有什么用!他知道我们受的苦吗!他知道你遭的欺负吗!”
方彤这才回过神来看儿子,傅潇然哭着喊着。方彤不答话,只是起来将衣服拢了拢,默默的走回了屋子。
几天后,待方彤稍微好了一些,傅潇然就离开了家。他先去了沈家求见了姨母,恳求姨母多多照看母亲。
离开后的傅潇然本是去到处打工,但是因为年龄小总是受欺负,在街上讨生活的时候还曾与另外另个相同年龄的孩子结拜为兄弟。稍大一些的傅潇然被人赏识带回了一个叫做“暗巷”的组织锤炼。傅潇然因为少时经历,心思活络又有野心,几年后便爬上了高位。成了暗巷里让人闻之色变的“然公子”。
这期间,傅潇然当然抽了时间回去看望母亲,虽说日子有了保障,可是母亲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现在的方彤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美貌,皱纹铺满了脸颊。总是在天气好的时候搬张小椅子坐在桃树下,静静的看着。傅潇然知道,方彤还在等傅君驰回来。每次看见这样的方彤,傅潇然就会冷着脸走人。
岁月终究还是没有带回来傅君驰,但却带走了方彤。方彤还是在那颗桃树下走的,还是撑到了傅潇然来见最后一面。
方彤让傅潇然将自己的墓就安在这桃树底下,一定要写上傅君驰妻子的字样。傅潇然生气,但还是照做了。因为方彤临死前说:“真好,终于没有等到他的休书,我仍旧是君驰的妻子。”
………………………………………分割线………………………………………
“阿鸾,可是要出门送牌子?”秦夕娘看着准备出门的阿鸾问道。
“是的娘子”阿鸾停下脚步
“把傅潇然的给我吧,正好我有事找他,一并送了去”秦夕娘接过写有木牌出了门。
傅潇然在城中开了间酒肆,表面做着生意,暗地里进行着别的营生。秦夕娘倒是第一次来,不过接待的侍者早就认出了她,直接带着她上了楼上的一处包厢里。
“难得姑娘主动来找我,可是允许我上门提亲了?”傅潇然半倚着门框,嘴里依然不着调。
“带我去趟你母亲的墓前吧,有人嘱托我做些事情。”秦夕娘不忘将木牌递给傅潇然。
桃树下一个小小的坟包上简陋的插着一块牌位,上书“傅君驰妻、傅潇然母——方彤之墓”。秦夕娘蹲在墓前,用手拂去了浅浅的灰尘。
“何人嘱托何事?”傅潇然没有太多笑意,看着秦夕娘的动作。
“仍然是无法谅解吗?也许并不是你母亲在等待你父亲回来呢。”秦夕娘转过头看着傅潇然。
“姑娘这话,好像很懂我母亲一般”傅潇然有些嘲弄,并不相信秦夕娘。
秦夕娘不再说话,站起来走到坟包几步之外的地方,让傅潇然拿来能够铲土的工具。然后一铲一铲的从土里馋出另一块牌位来。上面写着“方彤夫婿——傅君驰之墓”。
傅潇然看着那块牌位有些讶异,从秦夕娘手中接过,仔细的看了看。
“从立碑的时间看来,是在我出生之前了。”傅潇然语气有些落寞。
秦夕娘缓缓说道:在傅潇然还在方彤肚子里的时候,傅君驰便离世了,只不过鲜有人知道。若是被方家二老知道,定会强逼着方彤改嫁,甚至不会允许她生下傅潇然。方彤不愿,只能谎称傅君驰一去不归。
“姑娘见到我母亲了?”傅潇然知道秦夕娘的一些境况,大抵知道是母亲找到了秦夕娘。
秦夕娘点点头
“那他呢?”傅潇然的这个他,秦夕娘也了然。但是秦夕娘摇摇头:“没等到”。
傅君驰离世后,在奈何桥边等了许多年,直到快要泯灭了才无奈的去往生了。而方彤来时,秦夕娘告诉了她傅君驰的事才知道,原来傅君驰一直站着的地方,是在他看来离妻儿最近的地方。方彤拜托了秦夕娘想法子让傅潇然原谅自己与他的父亲后,便追随傅君驰投胎去了。
傅潇然抿了抿嘴,抬头看向秦夕娘:“他们还会投胎在一起吗?”
秦夕娘说:“傅君驰与方彤生前功德都不错,想必下面开了恩让他二人来世还能再见。但能不能在一起,这得看他们各人了。”
傅潇然沉默良久,起身在母亲牌位一旁挖了个小坑,插上了傅君驰的碑。
“你们两人倒是又能一块儿和乐了,独留我一人在这世间,整的跟我是个多余的人一样,我好歹也是你们的儿子啊。”
秦夕娘有些想笑,却听见傅潇然对着傅君驰的牌位恶狠狠的说:“下辈子好好照顾她陪着她,不然等我投胎了一定找你算账”。
————第八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