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朵磕着头，三千青丝如墨水一样泼了一地。
素颜素髻的模样落入陆远之眼里，顿时刺痛了他的心。
远近华彩在这一瞬间陡然变暗。
落入陆远之视线之内的朱漆红木、金盏银台，皆退却了原本的华丽色彩，变得灰败不堪，黯然失色。
他看这装饰奢华的厢房，满眼迷蒙。
他看这风雨飘摇的浮生，满是悲凉。
一代明君又如何？
就算是朵朵在心里诚心的承认他是真正的明君，那又如何？
站在高处，不过是自欺欺人与被众人所欺。
陆远之真正明白一句话－－高处不胜寒。
身子一阵沉浮不稳，他立即抓稳榻前一樽雕工精细的仙鹤铜鼎，冰凉的指间扶在冰凉的铜器上，忍不住一阵微微轻颤。
他深吸了一口气，低沉地说道：“采青，扶皇后娘娘起来。明日月圆，带她与帝姬和皇子来见我。”
语毕，他缓缓从仙鹤铜鼎上抽身，悲凉的目光自朱小朵身上轻轻扫过，又长长吐了一口气，似要将心中所有的郁结之气一口吐出来，却觉得越发窒闷。
他什么也不说，迈着艰难的步子，渐渐离去。
朱小朵匍匐在地，微微垂着头，只觉他的那双金色云头靴子与身下的明黄裙摆从身前扫过，扑来一阵凉风，又渐渐归于宁静。
他急急离去，沉重的步伐声渐行渐远，最后闻不见了。
采青这才俯身来扶她，“娘娘，你先起来吧。皇上已经说了，他心中有数。”
朱小朵缓缓起身，青丝逶迤，素髻微乱，那模样要多沧桑有多沧桑，满脸写满了倦意与悲凉。仿佛这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都让她尝了个尽。
采青望了望远去的陆远之的背影，又望了望朱小朵的这副沧桑模样。
原来，他们都是同路中人，都是这般风里雨里，沧桑绝望又深深受伤的人。
可是，都是同样的天涯沦落人，为何不能走到一块去？
采青细致地打量她，从她悲凉的眼眸中读懂了许多，即便不知道她与皇上的这段爱恨情仇，也能明白他们都是曾经深深爱过又深深恨过的人。
心中醋意，本是促使采青对她有所讨厌和憎恨的。
可是在这一刻，采青突然不那么讨厌她了，反而在心中生出了更多的同情。
但凡对爱情执著，又偏偏被爱情所伤的人，不都值得同情吗？
采青扶住她冰凉的手，轻声道，“娘娘，皇上心肠善良，断然不会对一个已经疯癫的西琰皇帝痛下杀手的。你莫要再如此忧心忡忡了。”
朱小朵戒备地推开她的手，“我要见平平和安安。”
她一步步向前，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凄迷地望向远方。
这一块块青石方砖似要将她引向绝望的悬崖之路。
又似乎，前方已经没有了路。
她每走一步，都觉得行尸走肉。
微凉的风自她面颊拂过，撩得她的青丝素髻满面扑飞。
那双隐在凌乱青丝中的眸子，彻底彻底地黯然失色，仿佛失去了生命之力，一动不动地盯向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