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燕南睁开双眼，却见面前的褚燕早已收剑站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再看自己身上，毫发无伤，只有左右双肩和前胸各开了一道扣子，划破衣襟，丝毫未伤及皮肉。
燕南惊魂未定，却见褚燕一揖到地，道：“原来小兄弟当真不会武功，褚燕唐突，得罪得罪。”
燕南不知所措，连忙回揖作礼，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此刻，燕南方有余暇去观察褚燕。
只见此人，个头不高却身姿矫健，满面虬髯却温文尔雅。背挎强弓，腰悬宝剑，明明一脸凶相，却让人无法拒绝他的笑容。
褚燕笑道：“小兄弟看年纪不到二十，虽不通武艺，却是身手敏捷，令人刮目相看。不知道小兄弟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燕南精神稍定，心下暗暗好笑，自己已然三十有四，却被那道士的道术改了容貌，这褚燕看似英雄了得，却也无法识破。一念及此，暗笑变成了暗惊，一时竟忘了回答褚燕。
褚燕见他不答，心下不满，怒道：“既然小兄弟无意结交褚某，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褚某告辞。”言语之间，豪气干云，竟像换了个人，便要拂袖而去。
燕南慌忙道：“英雄且住！”
褚燕侧头，看着燕南。
燕南本能的叫停褚燕之后，不知如何是好，把心一横，道：“某是常山真定人，姓燕名南，家中行二。因举家搬迁，路上遇到盗贼，家破人亡，某拼死逃生，方才保住性命，至今惊慌失措，得罪得罪。”燕南虽读过几天书，但久居乡下，又怎会熟悉这些礼数之言。勉强说完这番话，已是满头大汗。
褚燕哈哈大笑，迈步上前，拍了拍燕南的肩膀道：“褚某也是常山真定人，小兄弟年幼，想必不曾听过褚某名字。”
燕南心下疑惑，但自己速来不谙世事，确实不闻褚燕之名。若是哥哥燕东在此，想必识得此人。当下只得连连点头，意图蒙混过关。
褚燕笑道：“既然大家是同乡，何妨交个朋友。小兄弟可知仇家是谁，可是那黑山大军所为？”言及此处，已是满面凝重。
燕南心底浮出一线希望，此人英雄了得，若得其相助，何愁大仇不报，摇头道：“不是，不是黑山贼所为。”
褚燕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道：“既然不是黑山所为，河北地界，何人无情无义，伤我同乡，某必杀之。小兄弟，你我今日萍水相逢，同观猪蛇之战，可谓天赐之缘。说出你仇家的名字，某必助你报仇！”掷地有声，豪气冲天，刚才温文尔雅之人，仿佛已经消失在了九霄云外。
燕南被褚燕的豪气触动，咬牙切齿道：“杀我族人者，称自己作安定王！”
褚燕哈哈大笑：“原来是那张纯小儿，他志大才疏，不成气候，竟又做出如此下作之事，不日必败。小兄弟与我意气相投，又是同乡。报仇之事，就包在褚某身上。你我这就结伴同行，将当日情境，细细道来。某也可传你个三招两式，助你手刃仇人。”
燕南大喜，拔出野猪头上的银枪，随褚燕而去。
二人沿着林间小溪，缓缓西行。
一路上燕南将张纯领兵追杀流民，秧及本族之事，尽皆向褚燕讲述，却因戒心未消，隐去了道人之事，只含糊其辞，说是自己被哥哥救出，两人逃亡，却于林间被追杀而走散。
褚燕静静地听着，偶尔问个问题，面沉如水，既无义愤之状，也无悲戚之容。
燕南讲完，见褚燕不动声色，不由心下忐忑，默然无语。
半晌，褚燕方才开口道：“小兄弟此言，不尽不实。以你的武艺，如何能从张纯骑兵手下全身而退？你身手敏捷，天赋异禀，尊兄若会武艺，怎会不传授给你？尊兄若不通武功，又如何能带你逃走？如此种种，诸多疑点，让人难以尽信。”
燕南又一次被看破，神色赧然，低头不语。
褚燕不满道：“行走江湖，信义当先。老弟既然不信褚某，咱们就此别过。”
燕南本一介农夫，乍逢巨变，身负血海深仇。正在不知所措之际，结识英雄了得的褚燕，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哪肯轻易放手。又被褚燕言语所激，血脉贲张，当下一五一十，将三个道人相救，兄弟屠龙，奇幻道术之事，一股脑向褚燕道来。
褚燕越听越奇，神色也不再泰然自若，不断打断燕南，盘问细节，寻根究底。
燕南一日之间，经历家破人亡，兄离族散，又几天未曾和人说话，如今去了戒心，打开了话匣子，一时间便如大雨倾盆，一泄如注，将所遇之事，和盘托出，连道士的偈语，将自己命名为赵云等事，都一一讲于褚燕。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落到了二人的前方，已是日暮西山。
褚燕听得咋舌不已，啧啧称奇，道：“小兄弟这一番经历，着实太过离奇，但听上去又无比真实。某观老弟言行，颇为正直，不像是能编出这种故事的人。可是其中荒诞之处颇多，褚某凡夫俗子，实在是难以置信。”
燕南心下一动，道：“褚兄看看在下身高。”
褚燕怒道：“身高又如何，你可是在嘲笑我矮小么？某虽不甚长大，然身轻如燕，彪悍如虎，天下英雄，褚燕谁也不惧！”不想这豪气干云之人，心底竟如此敏感。
当世之人，以勇悍为雄。行伍之间，先锋大将，无一不身高体壮，不类常人。寻常七尺左右之人，力小身亏，多半充当普通士卒，难以出头。褚燕将将七尺，自是不以为美。他一身本领，又心高气傲，平日自然无人敢言。
燕南慌忙解释道：“在下怎敢。褚兄英雄了得，在下只有崇敬钦佩，怎敢冒犯！”随即将自己容貌变化，身高增长，体魄变强之事一一道来。
褚燕听得将信将疑，不住打量燕南，眼中全是怀疑之色。
燕南笑道：“褚兄现下不信，明日便知。如今天色已晚，你我可在前面林中休息，作下我身高记号，明早一看便知。”
褚燕奇道：“某近日颇读诗书，平日里也没少听奇闻异事。如此奇事，还是第一次见。罢了，就听你的，到前面休息。是真是假，明早一验便知。”
二人取水生火，褚燕猎了几只野兔饱腹。
吃饱喝足，褚燕选了一颗巨树。
燕南贴树而立，褚燕亲自检查，并用随身匕首，在树上划下燕南的身高记号。划痕颇深，深入树身。
记号作罢，二人便席地倚树而睡。
燕南几日来担惊受怕，心力交瘁。如今得褚燕仗义相助，如同黑夜中一道亮光，给人无限希望，自是十分放松。
数日的疲劳汹涌而来，燕南很快就沉沉睡去，右手牢牢握住银枪。
褚燕却没休息，倚树而坐，手抚宝剑，口中喃喃自语，似是满腹心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