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们困于山洞百无聊赖,不知浮云山下最近几日已炸锅了天热闹非凡,一波又一波的人从各地赶来。
有洛阳郡卫听闻太子被土匪劫上山赶来救驾的……
有曾受恩于洛阳茶山的四方豪杰听闻陵姑娘唯一门徒被困跑来增援的……
有附近城郡许家产业商铺听闻少主被土匪绑架前来交钱赎人的……
还有一帮如白牧之等人对前尘往事江湖情仇感兴趣的年轻人等着看热闹的……以及附近商家赶来摆摊做买卖的。
八寨寨主各去应对,沐知秋管辖浮云寨的手法与军营相差无几,号令如山令行禁止,浮云寨一向纪律严明紧紧有条。这几日山下拥拥挤挤的一大波人众,沐知秋一概不关心。
她的目光只聚焦在远处的茶山,更远处的雪山,却突然被一群四散的大雁打断。
“符道一重?”沐知秋似笑非笑的咧了一下嘴角,从小泡在书院长大的小子在我这浮云寨转修符道,还只有一重?
“把姓白的小子带过来。”沐知秋下令,不一会儿白牧之便到了面前。
沐知秋一言不发随手抽了一支短戟凌厉出手直刺而来,白牧之心下一惊手上已快速以无极相抗,两人短兵交接百余招胜负不分。
沐知秋停了招数,把短戟插回原处:“师从八先生,年纪轻轻短兵身法确实不错。你又是白凤营少将,北落院首位弟子,算起来是我小师弟,想必也是熟知兵法阵法。短兵悍斗护己,兵法加持统率三军可破万敌,修行者望尘莫及。为何偏要修行?”
“沐前辈过奖了,牧之短兵身法远不如前辈,只是仗了年轻体壮的优势。至于修行,浮云遮望,就像世界之大总要去走走一样,我想试试。”白牧之收了无极,正视沐知秋抱拳以示尊重,坦然说道。
沐知秋倒是很欣赏白牧之的回答,年轻人本来就多的是时间和选择机会,一个人的路从来不是在前辈嘴里,而是在他自己脚下。有些前辈显而易见的取舍和道理,循循善诱的引导和教诲,对少年人并没有太多用处。
少年人少年心,是错是对只有他们自己走出来才能明白,谁还不是这么年轻过来的,执拗自信而莽撞。
沐知秋不再多说,人各有路,她从不是那好为人师之人。
“沐前辈,牧之有一事想问。”白牧之打破沉寂。
“殒士?”沐知秋背对白牧之反问。
“是的。殒士训练太过残忍,是悍斗兵法里的死道,多年训练只为他日以命换命,并不值得。”白牧之停顿了一下平复有些激动的语气,继续说道。“世界精彩,一心为赴死而生,人生意义何在?”
沐知秋甲胄深深,深蓝色披风及膝,多年来的习惯早已不着女装不配饰物……也早就没有想过人生意义这种问题了。
为赴死而生本来就是意义,如果不是为赴死,也就没有必要生了,这条命也早就没了。沐知秋眼眸光辉渐弱归于死寂,闭上了眼睛。
人生精彩之后都是落幕终场戏,故人相离不相见。
那日青衣女子破八寨十六门脸色苍白持剑出现在眼前,眼神坚毅一言不发立于风雪中,沐知秋一袭嫁衣持戟而出,一青一红一剑一戟。
可惜沐知秋输了,青衣女子御剑带走了即将与自己拜堂成亲的夫君,三载山海关风雪为被马革裹尸生死相依,还是抵不过青梅竹马年少定情。
那日沐知秋立于山巅许久直至夕阳西下月落日升,新生的阳光照着自己,沐知秋以为可以洒脱度过余生。
三旬之后,没有洒脱度过,沐知秋一把火烧了浮云寨,自己却被救出。沐老寨主怕她再犯傻,留一封家书离家出走把浮云寨八寨十六门上下老少千人交赴于她,沐知秋被忙碌琐事填充才一天天走了下来。
转眼已快二十载,满心生尘,亦未能解脱,当日未能名正言顺留下他是无法填补的巨大遗憾,从此竟再也没有了去找他的勇气。沐知秋每次想起来就心如刀绞悔恨交加,为什么就输了?沐知秋问了自己无数次。
人生意义?情深似海的单相奔赴不过是徒增情仇,半生已过再来谈意义,晚了。
世界精彩?早已……与我沐知秋无关了。修死道只是为了与那青衣女子一命抵一命?也许吧。
沐知秋睁开眼睛,恍如隔世,深深甲胄下是她不足与外人道的半生枉然。
“放他们走吧。”沐知秋说道,然后自嘲的笑了笑。这些年抢她送去山海关的酒,击杀途经的大修行者,屡屡挑衅,她要来早就来了。
她修行书院自然法,当年抢婚闯八寨十六门强破无为法则,灵力反噬修行大损几乎丧命,这些年静心养灵,若无大奸大恶小棠司无法铲除之人,她想必是不会再出来了。我沐知秋又怎么可能真的斩杀这几个小辈逼她出山。
洛阳茶山,青衣女子摘下床头的剑拔剑出鞘,剑刃上大戟对抗过的裂齿犹在,那新娘有多大的怨恨才能以毫无修行之躯以大戟击裂青衣剑。
无衣师兄与自己离开浮云寨后来了这茶山,三旬后听闻浮云寨大火那女子不知生死,无衣一言不发枯坐三日。三日后得知那女子无恙,他留书一封便赴了山海关,自此两人再也没有见面。
“西域大战,率五洲义匪赴山海关共抗外邦,她于五洲有大义;西域荒原,率白凤营跋涉千里救我于生死一线,她于我有大恩。”
一封书信只交代了她,一句未交代我。我酿的青梅酒也从未到过山海关,见或不见,离或不离,十几年来没有答案。也许哪一天她不拦于茶山与山海关之间,那青梅酒到了你手里,一切才有答案吧。
沐寨主心有大义,这些年杀的修行者也是趋炎附势为祸五洲的小人,这些年来从未以山匪之名为害过百姓,又怎么可能会威胁到那几个年轻人的性命,赌气罢了。
青衣女子收剑归鞘,重新挂上,坐到窗边用茶杯盛了一杯酒喝下,出入口极甜,慢慢苦涩回返,是当年在书院师兄教授的酿造之法。书院三先生,为五洲驻守山海关的无衣将军;书院十先生,青衣剑出斩尽奸邪的陵桑丘。
陵商丘放下杯子,远眺茶山,茶农们正在修剪茶树,为来年茶树发新芽摘新茶做准备,这修茶种茶采茶晒茶杀青,年年如此年年皆有不同意义,茶的味道也不尽相同。
世间许多事,说不清道不明,往往不是对错二字可以解释得清的。
几个少年懵懵懂懂被抓上山,懵懵懂懂洞里呆了几日,又懵懵懂懂被送下山,除了秋蝉送的那一车货物被浮云寨收了外,其余什么也没有发生,浮云寨下的人众也懵懵懂懂慢慢散去。
“这是为何?”许云缺摊了摊手,一脸茫然:“你跟那沐寨主说了什么?为何突然……就把我们给放了?”
“你还想多待几日?”何竹酒反问道。
“那倒不是,只是我们为什么上山?为什么被关?为什么又下山?”许云缺一脸问号,稀里糊涂的几天,命运好想没有掌握在自己手上,这样的感觉……不大好。
“也许冥冥之中的机缘,弯弯绕绕的天意,就是为了指示你修行符道吧。”白牧之笑着说,把那款符道书塞进许云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