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桥的冬天总是来得特别早,还没到深冬院子里的青菜就覆盖了一层白头霜,卖青菜营生的菜农看到这一幕都会指着天大骂,新桥是穷乡僻壤,这样的天气着实是断了菜农的财路,如果起得早,会看见有那么几个人坐在村口,一边抽烟一边喋喋不休。这个冬天,新桥发生了一件大事,许久没有车光临的新桥这天来了两辆大货车,接着从车里走下来一群陌生的人,走在前面的人是江申,他西装革履,头发全部梳向了后面,打了发蜡的头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住在路边的三姑六婆忍不住好奇伸出头往外张望,小孩子躲在新桥的牌子后偷看,江申脸色一直很沉重,面无表情。
这一年,江西窗12岁。她坐在床上,苍白的脸色显得她像凋零的白玫瑰。挂在灯泡旁边的同心结已经褪成灰红,那上面还有错结漏结。在昏黄的灯光下看起来孤单又萧条,她看着看着就失了神。
江申走进来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自从秦倾死后她就一直维持这种状态,坐在床上不说话不理人,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要不是还在呼吸他以为她也要死了。他走过去试图拿走她手里抱着的枕头,她松了送又迅速抱紧,眼神闪烁了一下又恢复成没有焦距。江申轻微的叹了口气,他把她从床上抱起来,她受惊的抓住床头木板,身子微微颤抖,如被猎人误伤过的小兔子。江申看见床头柜里他们的身影,原本就营养不良的身子变得更加瘦弱,两颗葡萄般晶莹的眼睛睁得生大,头发很干燥,嘴巴干得没有光泽,偏偏左手死拉着床板不放,能看见上面跳动的脉搏。
“西窗乖,我们要搬家了。”
江西窗往有声源的地方挪了挪,半晌想了一下,慢慢的放开了手。江申抱着江西窗走出房门口的时候,客厅里的东西已经被搬运工人搬得差不多了,他向搬运工人示意了下房间,率先走出了大门。
“造孽哟,老婆刚死没几个月,听说就从外面带了个女人回家,你看小猴子的样子,估计是被她妈的死吓坏了。”
“你还别说,秦倾还在的时候多疼小猴子啊,孩子还这么小,真可怜。”
“所以说男人有钱了就变坏了,你看看江申,叫你老公也不要在外面工作了,小心落得跟秦倾一样下场。”
张姨跟陈婆站在胡同里毫不遮掩的说着这番话,江申跟秦倾闹离婚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了,每次江申回来都会跟秦倾吵架,很多时候会听见屋里摔东西的声音跟哭声。她们探出头时都会看见江西窗趴在地上数蚂蚁,下雨天淋湿她的头发她也不介意,她会伸出手接下雨水。每到这个时候她们都会特别心疼,会招呼江西窗进自家屋子坐坐,但江西窗很懂事,每次都会甜甜的笑着接过她们递过来的烤番薯吃得很香。始终是别人的家务事,她们也不好插嘴,只能说说嘴皮子表达自己的同情。
江申对她们说的话采取了目不斜视不加理睬,只是迈出的步子比刚刚快了许多。
“我不会跟你一起住。”
近三个月来江西窗对江申说的第一句话,只有这八个字。江申望着怀里娇小的身子,她紧紧的抱着一个枕头,上面是一个小猴子的图案,活灵活现像小时候的江西窗,右下角缝着“西窗”两个字。是江西窗6岁时秦倾送给她的生辰礼物。那个时候的他跟秦倾是什么样子?他有点记不起来,但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好。你去姑妈家住。”
那个屋子被一把大锁锁住了,门口的春联是几年前的,白色的漆面上有江西窗的涂鸦,“江西窗之家”“爸爸妈妈跟我永远在一起”还有各式各样的图画,小鸟,长城。江西窗摔倒又爬起的小路,秦倾跟江西窗等待江申回家的小板凳,都被这把大锁锁住了,锁进了记忆的死胡同,再也兜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