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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你到底是谁

哥舒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上官策思索了很久的问题,他长相英武,头脑冷静,武功高强,出身名门,前途无量。

若要用一句话形容,那只能说,他是个没有缺点的人。

也是个没有缺憾的人。

二十二岁便成为护国将军,统帅三军,所向披靡。

据说越阳公主对他颇为垂青,皇上也甚为满意,准备等这一仗打胜后,就安排两人的婚事。

这样的人生……一步一步,都按照最优秀的标准来,每一步都没有踏错,他的大道青云直上。

哥舒唱是所有年轻人的典范,出类拔萃。

父亲无数次要求自己向哥舒唱看齐,但是,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啊!自己明明更喜欢吟诗作对,却被父亲强行拉来当军师。子承父业固然是好,可是能不能继承,也要看天分的啊!

他决定好好找父亲谈一次。

上官齐在营帐中研究临都地图。

上官策鼓足勇气,“父亲……”

“什么事?”

“我……我想等辞去军师之职。”

上官齐霍地转过身,目光有严厉光芒,看得上官策心里一阵发寒,然而一下盘旋在心口的话还是要说出来:“父亲,从军这么久,我一直没有办法适应军中的生活,看到这些打打杀杀,我就是会从心里害怕出来……我知道父亲希望我能做一个像您一样的谋士,可是,可是,人人都是不同的。哥舒唱可以成为第二个哥舒翎,并不代表我也可以成为第二个上官齐啊!”

上官齐看了他半晌,道:“你知道为什么少帅可以成为第二个老将军吗?”

“因为……因为他资质好,天生就是当将军的料……”

“错了!”上官齐大喝一声,“没有谁是天生做什么的料,只看你愿不愿去做!我告诉你,少帅第一次跟老将军打仗,收兵后躲在营帐里吐了一整夜。可是第二天,还是照样要上阵,一刀一刀还是要砍下去,血还是要溅上来。他那时才十六岁,从头到尾脸色都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如果说你和他有什么不同,就在于你会为自己找借口而他不会!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就会拼命去做。只有这样地努力,才有今天的哥舒唱。而你,你只知道一味地逃避、退缩,你——”

帐外走进来一个人,这人的身影打断了父亲对儿子的训斥。

那人,面目英武,身姿颀长,穿着杏色外袍,自帐外走进来。

明明是一张极熟悉的脸,上官齐却吃惊得像是不认识一样,吃吃地道:“将、将军……”

世上的将军有无数个,上官齐嘴里的“将军”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哥舒翎。

被训得抬不起头来的上官策这时忍不住提醒老父:“父亲,不是老将军——是少帅回来啦!”

来人正是哥舒唱,见到上官齐震惊欲绝的模样,不由一怔,“怎么?军中出事了?”

应该不会啊,上官齐久经沙场,有什么可以难倒他?

“不,不……”上官齐良久才恢复过来,“少帅回来,在那边没出什么事吧?莫行南三天前已经回了营帐。”

莫行南真的已经回来了?哥舒唱松了一口气,信不信明月,他一直吃不准。但是后来找遍整座将军府也没有看到莫行南的影子,他唯有先出城。

他在帐中坐下来,忽见上官齐紧紧盯着自己,那眼神恍恍惚惚,如坠梦境,“齐叔?”他唤了一声,“有什么事?”

“太像了!”上官齐感叹,“少帅一进来,跟老将军年轻时候一个模样,看得我都犯糊涂了,以为时光倒流。少帅,你穿上这身衣服,活脱脱就是当年的老将军啊。”

哥舒唱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是明月的母亲缝制的,“父亲有过这样的衣服?”

“老将军当年爱穿杏色衣裳,后来上了年纪就不挑了。那个时候同僚们只要看见一角杏色衣摆,就知道是老将军来了。”上官齐沉浸在回忆里,看着哥舒唱,拈须微笑,“像,太像了。”

“齐叔忘了吗?我还是五岁的时候,各位叔伯们就说我最像父亲。”哥舒唱说着,拿起桌上的军需单子,翻了翻,微微皱了皱眉,“昌都城的补给只有这么一点?”

说到这一点,上官齐有些沉重,道:“原本是昌都是商城,物资不应该这样短缺,可事实就是这样,而且百姓们家中都没有多少存粮。我想,月氏早已决定放弃昌都城,所以一早就清空了城中的物资,不给我们补养的机会。”

“这就是哈路王的战策吧。”哥舒唱声音沉沉的,“我们已经深入月氏腹地,除了随军的粮草,从大晏补给路途太过遥远,而一路以来的城镇物资已被他提前清空——齐叔,我们得快些攻下临都城,哈路王想跟用时间拖垮我们呢。”

“攻城线路已经拟好。”上官齐把线路图在桌上摊开,一一指点战策。

帐外天气晴朗,天空分外的蓝,攻城的时间定在明天晚上,哥舒唱已经摸熟了临都城的格局,攻入城内,便直捣哈路王的王宫。

一切计议已定,把众将集到帐前安排人马,忙完已是日落时分,哥舒唱回到自己的营帐,看到已经有人坐在帐内,莫行南。

“师兄。”莫行南看上去有些低沉,不像平常神采飞扬的模样,“你回来了?”

“嗯。”

他的头低下去,恭恭敬敬行了个抱拳礼,“对不住,给你添乱了。”

哥舒唱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本来想先回大晏,但是听说你为了救我去临都城——师兄,我本要去找你的,但那个老头子硬是不让我去,我只好在这里等你回来。”

“老军师做得对,你去找我,万一冲动惹事,反而会引起月氏人的注意。

“是,我现在知道了。”莫行南顿了顿,“哎,这打仗跟打架真是不一样,我对那小子不会输,可是后面居然有别人来偷袭,真是气死我!”

哥舒唱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这里是战场,不是江湖。”

“哎,所以我先走一步,等你大战告捷的消息。”说着,他往哥舒唱肩上一拍,“嘿,等打完了仗,我再找你!师兄,你可一定要跟我比一场!”说着,他大踏步走出去。

那身姿随意,无限洒脱,他的袖子撕破了一幅,也毫不在意。世上仿佛没有什么让他在意的事情——武功除外。

在俗世中拥有的东西越多,就越难洒脱。哥舒唱自己知道永远也不能像莫行南这样,天南地北、鹤渺云清地来,拂一拂衣袖就走。

真正的洒脱,便是这样吧。因为身无长物,所以反而更看得开。而明月的纵情声色,只不过是想借酒来掩饰和麻痹自己。

明月……他的眼前浮现那张碧眸雪肤的面庞,第一个映入脑海的竟是她靠在箱子边上自言自语的模样。

好像,那一刻的她才是真实的。

哥舒唱闭了闭眼,为什么要去想这些?两军对垒,明天就是生死战。月氏一定会坚守不出,强攻要用无数士兵的鲜血铺路。

流血,牺牲,就是战争的真面目。

第二天的晚上,一切如同哥舒唱预料的那样,临都城门紧闭,月氏将士紧守城头,用石块、沸水、弓箭赤对付大晏的攻城云梯,大半夜过去,城下伏尸遍野。

哥舒唱传令退兵。

便在这时,临都城门缓缓打开,冲出一支黑衣黑甲的队伍,当前一个手边带起一抹银光,正是飞月银梭,正是明月苍!

哥舒唱拍马上前,飞月银梭已带起奇异的啸音迎面飞到,哥舒唱挥剑格开,道:“终于敢迎战了吗?”

“没有拿到你的脑袋,我怎么能罢休?”明月苍道,“我父亲的账还没有算完,又添上我妹妹的账,哥舒唱,把你的命留在月氏吧!”

哥舒唱微微一怔,“你妹妹怎么了?”

“晏军主帅潜入临都,明月隐瞒敌情,已经被扣押在大牢里了。”明月苍的眼眸一冷,“唯有拿到你的首级,我才能救她。”

说着,明月苍右臂一抖,月飞银梭在空中绕了个奇异的弧度,飞击他的后背,哥舒唱侧身避过,重罗剑挥出,重重地将飞月银梭抽开。

明月苍吃了一惊,这一剑力道极沉,他的虎口一阵酸麻。哥舒唱面目沉沉,又一剑挥上来,沉声道:“是我胁迫令妹,一切不关她事——哈路王何故为难一名弱女子?”

明月苍冷哼一声,竟不接招,手一扬,人马飞快往后退,一句放扔下来:“你要真有担挡,自己去跟哈路王说吧!”

程副将正要迎头去追,却见元帅怔在当地没有反应,这一犹豫,临都城门已经关上。

他们错失了攻入城中的大好机会。

三军回营,上官齐来到帅帐,哥舒唱已经卸了盔甲,望着地图出神。

“少帅。”

“齐叔。”哥舒唱似才发现他进来了,合上地图,“有事?”

“少帅觉不觉得今天明月苍的行为很奇怪?”上官齐道,“他出城来,刚刚交锋就退回去,仿佛只是为了跟少帅说几句话。”

哥舒唱沉吟不语。

上官齐问:“不知道他跟少帅说的是什么?少帅一向机敏果决,为何却在阵前犹豫,错失良机?”

这就是上官齐真正想知道的吧。

“没有什么。”哥舒唱道,“我已经明白了克制飞月银梭的方法——只要对准梭尖和月刃劈开,胜算就会大很多。他的臂力不强,不敢和我硬碰,所以败走。”

“那少帅为什么没有追?”

上官齐双目炯炯,望定他。哥舒唱只觉得这双眼睛像是两盏明晃晃的灯,在黑暗中把他照得无所遁形,他避开了这样的目光,微微有些不自然,“齐叔放心。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上官齐暗暗叹息一声。

程副将已经把明月苍说的话转述给他听了,那个“明月苍的妹妹”,仿佛就是让少帅反常的原因。

难道上次少帅潜入临都城,已经有什么事情,不受控制地发生了吗?

然而少帅不愿意说,他也没有办法问下去,叹息一声,离开。

帐中只剩哥舒唱一人,牛油大烛燃得很旺,烛火在他的脸上投下阴影。

要去吗?

他没有必要为敌军的内乱担什么忧吧?

几场仗打下来,月氏仿佛也只有明月苍一位出得了阵势的将领。明月苍的妹妹被哈路王打入大牢,这是挑动明月苍跟哈路王内讧的大好机会。

到时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拿上临都城。

——这才是他应该考虑的问题。

第二天一早,帐中已经没有了哥舒唱的身影,只有案头留下一封信。

上官齐看了信,脸色大变,对众将只说元帅另有重大军务,暂时离开大营,片时便会回来。

然而,信上说的是,哥舒唱去了临都城。

当初把哥舒唱送到问武院,还是上官齐的建议。现在,老军师多么后悔让他学会那些飞檐走壁的武功——武功给了他放纵自己的能力,如果他只有几斤蛮力,怎么也不能独自进临都城。

上官齐大叹特叹。

可惜一切都已经成为无法挽回的定局,哥舒唱在夜深时候避过城头守军,潜入临都城。

上次带进城中的向导在那间民宅里接应他。

“我要你为我打听一下,关押明月的牢房在哪里。”

“不用打听。”向导道,“月氏的大牢只有一处,今天早上明月被带进去,全城的人都看见了。”

这样招摇,好像生怕人不知道似的。连向导都隐隐觉出一股阴谋的味道,他试探着问:“难道将军要去找她?”

哥舒唱没有回答,问明了路线,用黑巾蒙上脸。

向导便知道自己的问题白问了,将军明摆是冲明月来的——而明月被收押这件事,明摆是冲将军来的。

哥舒唱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

月氏的夜晚寒冷,就如同那个夜晚一样。

他在夜色里奔驰,就如同那个夜晚一样。

星月无声,就如同那个夜晚一样。

不要问他为什么明知有异还要来,他自己也不知道。

月氏大牢就在面前,门口有兵士看门,防守并不严密。

他从院外翻了进去,落地无声。夜色深沉,他的右手握紧重罗剑。

避过巡逻的士卒,他窜到牢门前,往里面扔进一颗石子,听到动静立刻有人提着牛油灯出来察看,还没有冒出头,忽然眼前一晕,倒在地上。

哥舒唱点了他们的昏穴,在其中一人身上找到钥匙,走下台阶,进入大牢。

牢里阴冷,不知是因为长年不见阳光,还是因为充满了太多的怨气,一踏进房门,便觉得阴气森森,把汗毛孔都吹起来。

大晏和月氏的语言风俗或许不同,但天下间的牢房都是一样的。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跟父亲巡视牢房,里面阴冷古怪的气味几乎令他呕吐。

每一个被关进牢房的人都不能再算是人,不成人形。

他不会忘记第一次看到牢房感觉,就像不会忘记第一次杀人的感觉一样。

同样的血腥,同样的黑暗,同样的令人感到绝望。

也许这就是他会来这里的原因,他无法想象那样一个女孩子被关进了牢房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盏油灯如豆,益发显得牢房幽暗。

“明月……”他轻轻地唤这个名字,声音那么低,在寂静的空气里,仍然响得突兀。

一间牢房里传来响动,有人低低地“啊”了一声,声音低哑。

哥舒唱赶上去,打开牢门,黑暗中一角缎衣分外鲜明,她缩在一角,仿佛受了极重的伤。

牢房里的种种刑具让人触目惊心,他扳过她的肩,她双眼紧闭,意识仿佛已经模糊。他抱起她。然而就在这时,身后响起纷杂脚步,各间牢房的门打开,“犯人”们一涌而上,“咔嚓”一声,将牢门锁上,两人被锁在里面。

那些“犯人”们手脚利落地堵在门口。

陷阱。

而哥舒唱是猎物。

哥舒唱一咬牙,重罗剑出鞘,大喝一声,雾沉沉的重剑带起一层劲风,“笃笃笃”、“咔啦”之声不绝,硬生生将手臂粗的栅栏砍断了三根,紧跟着人裹在剑光里,飞扑出来。

这一扑来势汹汹,劲气逼人,“犯人”们大惊失色,纷纷退后。

哥舒唱黑眸中掠过一丝光芒。

没有人可以抵挡这一招。

明月苍,即使你设下陷阱也没用。如果没有把握脱身,我怎会来犯险?

借着这一扑之力,哥舒唱足尖轻点,已经蹿到了台阶上,门外有隐隐灯火,或许有弓箭手,或许有埋伏,但是不要紧,他对重罗剑充满信心,也对自己充满信心。

气沉丹田,重罗剑带起雾沉沉的剑光,他整个身子前倾,飞扑出去——正是方才那一招,里面的“犯人”倒吸一口冷气,在这样神奇的武功下,外面的人能挡住他吗?

哥舒唱的身子蹿上半空,全身劲气聚于右臂,身如鹰隼当空遨翔,重罗剑势蓄到了十分,正待一剑挥出,劈开一条血路——然而就在这时,身子突然一麻,全身的力气都消失在胸前一点上,手掌握不住重罗剑,“当”的一声,长剑落地。

他的身子随后落下来,就像一只断线的风筝,重重地摔在地上,脸上充满不敢相信的神色。

原本神志模糊的明月,凌空翻身,落在哥舒唱身旁。她没有内力,也不会轻功,但身体无比轻盈,不逊于中原武林好手。

她的手指保持着奇异的姿势,两指骈在一处。

就是这两根手指,刚刚离开哥舒唱胸前玉谷穴。

“你、你竟会点穴……”

“是你教我的。”明月看着他,面庞在昏暗灯火下模糊不清,“当初在酒楼上,你不是点在这个地方让我不能动弹吗?”

“好,好,好。”门外有人轻轻抚掌,“做得好,明月将军。”

来人的汉语说得生硬干涩,衣饰华贵,有一双鹰一样的碧眸。

“你是明月苍?!”哥舒唱额头滑下冷汗,他自信自己的武功可以逃脱月氏人的陷阱,却没有想到,真正的陷阱,就在身边。

明月苍假扮了明月。

他们本来就是双生兄妹,容貌像得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他刻意把声音放得低哑,再加上牢中光线昏黄,谁也不能把他们区分出来。

明月苍向来人施了一礼:“陛下。”

来人竟是月氏单于哈路王。

哈路王走进来,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爱将,“明月将军,你说晏军知道这个消息会怎么样呢?主帅折在我们手里,呵呵,晏朝已经无人了吗?派这样一个糊涂虫来统领三军?”

他一挥手,立刻有人上前将哥舒唱捆绑起来,推进牢房。

“陛下——”明月苍踏上一步,“请将此人交给我。”

“哦,我几乎忘了,你曾经发誓要用哥舒家的人头祭奠你的父亲。”哈路王点点头,“就把他交给你吧——”忽又低头,“不要太过火,割下他的头就是了。”

明月苍俯首,昏黄灯光照来,雪肤碧眸,红唇血一样鲜妍。

明月将军府的宗祠里,供着明月家世世代代的祖先。

月氏的历史,一直跟明月家关联在一起。再也没有哪个家族,像明月家一样将才辈出。明月氏先祖们的牌位如同密林,森森罗列在前。

最前面的一块牌位,却是空的。

明月苍立在牌位前。

他没有换下女装,雪肤碧眸,美丽异常,谁也看不出他是男儿身。久久地站立,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哥舒唱穴道未解,不能站立,手被反绑到身后,背靠墙壁坐在地上。

他怎么知道明月被点穴的位置?明月告诉他的?仅仅凭一次转述,他居然就学会了点穴术,这个人,聪明得可怕。

然而毕竟只是模仿,而且本身没有内力注入,哥舒唱一丝丝运气,知道自己的穴道很快就能被撞开。要快,再快一点。重罗剑已经在明月苍的手里,哥舒唱此刻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先解穴,再夺剑,然后谋出路。

灯光下,牌位前,没有一丝声音,两个人之间的连空气都是静默的,却又有什么东西隐隐涌动。

“知道这块牌位谁的吗?”

明月苍的声音打破寂静,眼望着面前空无一字的牌位,低低地问。

“是令尊大人吧。”

“那你知道为什么上面没有写他的名字吗?”

哥舒唱不知道。

“因为他临死前交代,他的名字,要用哥舒家的血来写。”明月苍缓缓转过身来,眼眸浓碧,“而我也在那时发誓,如果办不到,就让我不得好死。”

哥舒唱没有说话。

“知道吗?在你还没有到月氏的时候,我就已经打听过你。据我所了解到的哥舒唱,沉稳冷静,却没有想到,你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这种任性之举……你——为什么要来?难道你真蠢到不知道这是个圈套?”

这种低低的、略带沙哑的语气,如浓茶入口的涩感,这两兄妹,连声音都这样像,甚至连说的话都这样像!

——那天晚上,她问:“那边可能已经是龙潭虎穴……纵使这样你也要去?”

哥舒唱低低地吐出一口气:“既然这是圈套,令妹……没事吧?”

明月苍的身子似震了震,重罗剑一挥,堪堪在哥舒唱的颈边停下,碧绿眼眸深邃不可探知,“你真是为了她而来?”

重罗剑冰冷剑锋碰在肌肤上,皮肤自动起了阵阵颤栗,哥舒唱黑发黑眉黑眸,笼罩在灯光下,唇闭着,不说话。

“你曾经说过,你来救莫行南,是为了当一个尽职的师兄。那么,这次来救明月,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哥舒唱也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然而,没有答案。

为什么?就算明月真的被关进了牢房,也有明月苍这么一个哥哥在,他能帮上什么忙?设若真要帮忙,一举攻下临都直捣月氏王宫,然后再去解救她——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为什么他就这么懵懂莽撞地来了?

“为了做一个尽职的侠士吧。”哥舒唱低低地道,“我不能因为我的缘故,连累一个无辜的女孩子遭罪。”

是这样的吧?他在问武院十五年,接受的教导都是指引学子们向往侠道。为了继承父业,他终究不能成为一个江湖客。但是,侠义,已经随着十五年的时光,渗进了他的血液里。

是的,这就是答案。

“为了所谓的侠义,可以连自己的命也不要?”明月苍的声音轻轻颤抖,似是不敢相信,“不,你骗我。你喜欢上她了,不是吗?”“你误会了。”哥舒唱的声音极平静,“在大晏,我已经有了要娶的人。”

“你——”明月苍眼中寒光一盛,重罗剑逼近半分,在哥舒唱的肌肤上拉了一道红线,“你——”他紧紧盯着哥舒唱,喘着气,显然心里浪涛翻天,他低声道,“你回答我一句,你要不要明月?”

哥舒唱全身内息聚在玉谷穴上,仿佛可以听到“砰”的一声轻响,淤结的气血被内息冲开。

穴道,解了。

现在明月苍情绪激动,正是夺剑的最好时机,然而他的话却令哥舒唱怔住,“明月?”

“——要她,我就放过你。”明月苍呼吸急促,面颊有奇异的红晕,“不要,就把你的头颅留下来——”

“对不起。”哥舒唱道,“我虽然关心她的安危,却不能娶敌首的妹妹——而且,我也不能把头颅送给你——”话音未落,他的眸子掠过一道光芒。原本半躺着的身子如猫一样弹跳起来,一把握住明月苍的手,反身一转,重罗剑,就到了他手上。

这一下跃起夺剑,快若闪电,明月苍猝不及防,怔在原地。

重罗剑缓缓搁在明月苍的颈边,主客顿时易位。

只要手腕轻轻一施力,明月苍的脖颈就会在他面前如花茎一样断开。

只要轻轻一用力,就可以把敌军主将的头颇带回营中。

他想要他的头,他也想要他的头,他们本来就是敌人。

然而面前这张脸,雪肤碧眸,红唇如花,竟令他想到那个在酒楼上喝酒的女孩子。心中不知哪个地方不由自主地酸软,右手的力气竟像消失了一样。

如果明月苍这个时候推开他的手臂,也许他连重罗剑都握不住。

哥舒唱被这个情形震住了——他杀不了他。

竟然,下不了手……

便在这时,下人来报:“将军……”一见这阵仗,顿时呆在当地。

明月苍很快地镇定下来,淡淡问:“什么事?”

“陛、陛下在前堂等您……说、说要是办完了事,请、请您……”说到这里下人终于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他拔腿便跑,一面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将军被挟持了!”

“哈路王来了。”明月苍道,“王上出行有金羽卫军保护,任你武功再高,也脱不掉了。”

不用他说,哥舒唱也听到了——明月将军府的下人说的居然都是汉话。

“那就看看吧。”哥舒唱道,收了剑,旋身便往外走,明月苍却扑上去,一把捉住哥舒唱的手碗,哥舒唱内息一转,正要震开他,然而却发现,他竟是把重罗剑拉向自己的脖颈——不,应该说是把自己的脖子凑到重罗剑的剑锋上来,哥舒唱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收回重罗剑,他整个人已扑在哥舒唱的怀里。

“挟持我,你才能完好无损地离开这里。”明月苍的声音那么低,有些沙哑,眼眸望着他,那里面竟然满是心酸痛楚,“哈路王不会舍得牺牲我。”

哥舒唱身子僵住,不能动弹。

哈路王的金羽卫军已经围了过来,看到明月苍的脖颈正在重罗剑下,哈路王大声道:“住手!”

这一声仿佛唤醒了哥舒唱的魂魄,正视哈路王,沉沉道:“让我出城,就放了他。”

哈路王为救心腹爱将的性命,不得不忍痛点头。

哥舒唱挟持着明月苍,一步一步退出将军府外。

将军府笼在重重夜色下,哥舒唱还记得西角上的那个陷阱。

那夜他抱着明月旋身从陷阱里出来,鼻间有淡淡的香气,此时此刻,明月苍的头靠在身上,他竟然闻到一模一样的香气。

“你……”哥舒唱惊疑不定,忍不住问出口,“你到底……”

“不要说话。”明月苍低声道,望着一步步追着出来的金羽卫军,“你应该施展中原的轻功。”

这样的情形下,脱身才是最要紧的事。哥舒唱一咬牙,手臂搂住明月苍的腰腹,足尖轻轻一点,上了屋顶。

在金羽卫军的惊呼声里,他踏着连绵的屋顶,一直上了城墙。

守城的将士认得明月苍,不敢轻动。

哥舒唱放下他,眸子黑得像这无边的夜色,又隐约在天边燃起一抹曙光,望着他,声音不由自主轻轻颤抖:“你到底是谁?明月苍?还是……明月?”

“那重要吗?”明月苍低声说,唇畔忽然有了一抹凄艳的笑意,伸手将他一推,“你走吧!”

背后就是城头,这一推将哥舒唱整个人推得跌向城外。以哥舒唱的轻功身法,这种高度当然不会有丝毫损伤。

然而他雪肤碧眸,红唇如花,那一丝笑意凄绝艳绝,简直不能算作笑容——而是——泣血——

哥舒唱怔怔地望着那一抹笑,身子不断下坠,夜色无边,瞬间将城墙上的人影淹没。

哥舒唱重重地摔在地上,浑身的骨架都似已跌散。唯有那张面容,那丝笑意,睁开眼便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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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别重逢,萌娃忽然扑到路子纪的怀里。‘’帅哥哥,这个阿姨要拐卖我。你快救我。‘’萌娃对着路子纪,小脸蛋一幅委屈巴巴的样子。‘’这个哥哥可帮不了你哦,因为我早就是她的人了。‘’身穿白大褂的路子纪干净的像纯净水、不带一点杂质。笑起来让人看着暖洋洋。胡澄澄又想起来曾经她调戏他时说过的话‘’你一笑我就想扑上去亲你。‘’之后很多个晚上,胡澄澄都为自己说的这句话付出了惨痛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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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身的那些缺点,总有一天会变成你强大的根本!王林灼为外乡人做向导,却意外觉醒灵肢,从此拥有了关于眼睛的各种异能!王林灼说:“我的灵肢能同时瞪五个打我的小怪兽!”王林灼又说:“我一个眼神能看穿小怪兽遮羞的鳞甲!”王林灼骄傲的说:“你见过用眼睛瞪小怪兽,小怪兽羞红脸身体太热自爆的么?!”超前的科技叫黑科技,黑色的灵肢叫黑灵肢!都市中的异界大场面,你的灵肢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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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兆再临

    在黑洞里,所有人都逃不过!时间,空间,银河,星系……甚至宇宙!游历在每一个宇宙中,被所有宇宙意识列为异类,可是,但还是无法阻止死兆星的降临!(无女主,单纯的有点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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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之间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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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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