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鹤仙居
人来人往的凤凰大街中段与明珠大道的交汇口,伫立着三层的木质高楼,这是京都内最知名的建筑“鹤仙居”。外来的客商均以能进入此地为荣,这代表这他们被京都圈子的认可。但能入聚英馆是需要严格的挑选,进不去的人也不过在门口望洋兴叹,绕着楼来回的走几圈,恨不得记住每一个纹饰,好回去喝酒时做个谈资。
细看这聚英楼,着实是豪奢过甚。一整块紫檀雕成的大门伫立着,似乎需要极大的力量才能推开,旁边的柱子刻着对联:门前莫约频来客,座上同观未见书。这是楼钥的手笔,字体雄浑有力,转角流转自如却不失工谨,不亏为京城第一名家,楼大家从来为御用写手,如今能在此题联,更显的这楼深不可测。楼外什么都听不到,只有一片低调的寂静。即使是窗户也有着三层,只能看到最外层窗户外还靠墙栽着2排竹子,挡着任何内窥的视线。暑风一吹,竹叶沙沙作响,仿佛人的低语。却没人听得清。
随着门前马车的到来,一只略胖的中年男人手从门帘出伸出一个绿檀木做成的牌子。门前的迎宾立刻恭敬的接过,仔细检查了牌子的花押和暗纹,默默打开手中的大伞,随机车上下来三个人,被伞和守卫挡住了身形,那看似高不可攀的大门轻轻滑动,三个人鱼贯而入。
进了大门,行几步,侍者再挑开华丽之极的孔雀尾织成的帘子,一阵悦耳的琴声便飘荡开来。这里十二时辰都有琴师演奏,中心的舞台上有顶级的名伶穿着最豪奢的绸缎,正在轻歌曼舞。《望江南》、《定风波》、《鹊桥仙》等有名的词找各地名流才子填了,未曾流传世间,便第一时间由舞者们配舞,在这里献给各位客人。待市面流传该词作之时,只怕这里早已开了新曲。每年中秋,更有高丽国便进贡20名舞者来京,15名进了宫廷舞司,剩余两名若不被各王爷硬抢,就送来这“鹤仙居”了。
这三个人却无心听曲,紧贴着走廊到了二楼,在一个房间门口定住,低低说道“大人”。“进来吧。”
里面已有二人正吃着茶,三人下首坐定。这三人原来江宁织造李从谦、苏州织造张自君,与杭州织造苏莫茗。这三人本是应是8号到通政司述职,却在5日便偷偷出现在了这里。李从谦清了清嗓子,到:王大人,周大人。户部侍郎王堇点了点下巴“这次可要仔细些”。“是,这次已从买了2000石粮食作为缴纳,把去年800石补上了,而且是分散从湘、粤、鄂多地分别买的,当地粮价波动很小,断不会被人发觉。”
王大人面漏愠色,“2000石,那可是千亩良田!越来越胆大妄为。”“是、是。”李从谦擦了擦汗,继续说道“如今海外对丝绸的价格又涨了,这2000亩稻田改成桑田,今年多产了14万6千匹绸缎,合约30万两白银。”略略的停顿后,“两位大人那份按照之前的意思,我拿出一部分做了“万绣庄”的股份,请三掌柜白先生运筹。”说完从怀了拿出了几张纸,请王大人过目。王大人斜着演技看罢,生气骂道,“赶紧给我拿走,我可不知道你们还搞了这些名堂”。这才转身对周大人说道:你看看他们,周大人,我已经三令五申警戒,不让他们乱动农田,可惜他们利益熏心,还想拉我们下水,请大人这次定要重重参他,请圣人重责。
此时,吏部尚书周成岩才从茶碗里抬起头来,“王大人,此言差已,土地和税赋向来都是你们户部的事,我只管着这三州织造有没有完成年考,其他的事情我都是不知道的。你要是见得到圣上,你自己参去。”
这时候,张自君才敢略伸一下腰,苏莫茗一直紧握出汗的手也松开了,两人对视一下,方才略略心安。李从堇走到门口拉了拉铃铛,很快便有侍者到了门口。李从堇要了些吃食,更舍得重价请了芍药姑娘。
不久,芍药姑娘便婷婷袅袅的来到房间,向客人们深施一礼,开始谈《琵琶语》:
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酒意诗情谁与共?……
隔5个房间,之间里面欢歌笑语不断,四方桌上摆着层层落落的盘子,全是些肘子、烧鸡、大鹅之类的荤菜,一个颇为粗壮的汉子,敞着怀,一手搓着姑娘柳枝般的腰身,一手指着在座的2人,大声说道:兄弟们,服不服。老哥没有吹牛逼吧。说这鹤仙居如何高傲,还不是被我用钱硬生生砸进来了。你们说,老哥我现在回豫州,是不是算那个、那个、叫什么还乡?
“衣锦还乡”。杜秀才赶紧接到。只见他颧骨横突,两腮凹陷,耸着两个硕大的耳朵,身形极瘦,似骷髅一般,站起来仅仅五尺四寸。(一尺约30厘米)。一身秀才的淡蓝色衣衫已经洗的几近白色,后腰处还有织补,看起来很是寒酸。只见他连忙起身给大汉倒了杯酒,嘴里一边说道:得亏我命好,在京都能遇到同乡人,赵哥,都是你照顾,不然我哪辈子能踏进鹤仙局的大门。说着给自己倒了个满杯,敬了敬大汉,一口闷下,立马呛得直咳嗽,一下子从脸红到脖子。
旁边的张诚赶紧拍了拍他背,也感激的说道,“谢谢赵哥,当时咱家乡遭水灾,为活命和你一起京都寻个生计,哪能想赵哥你有天大的造化,飞黄腾达了也不忘我们兄弟。”
“说这干啥,都是兄弟,是兄弟就有饭一起吃,有钱一起赚。”赵忠义直摆手,顺手把油抹在了衣服上。不过杜大鹏,你是没钱了咋的,跟哥说,哥去给你买件新绸衫,老穿着这破衣服,寒寒碜碜。杜大鹏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跟着赵哥,我就是穿个破烂,谁有敢小瞧我。
原来这三人都是从豫州灌口县人。这杜大鹏年长一些,家里在灌口还算殷实,家里因为南黎国规定有了功名就可以不纳税,因此这独苗便半读半捐得了个秀才的名字。在县城不觉膨胀起来,便想到京都某个大发展。然而到了京都,红衣举人遍地,谁看得起一个蓝衫秀才,这杜大鹏走之前已向故友夸下海口,再想回去也抹不开面子,索性在京都赁个小铺面,替人写写信、记记账,饿不死而已。三年前见一女子正上马车,粉白面,窈窕纤细,便偷偷追在后面,直到女子进了门,才打听知道是二交胡同白六爷的女公子。这一看算是让杜大鹏吊了魂,在铺子索性什么也干不成,就天天写着个酸腐歪诗,算准了时间,趁着没人的时候往白家院子里投,指望着万一小姐拾到,见着自己文采,或能成就一段佳话。但白六爷最为万绣庄的掌柜,是何等体面人家,白素珠更是老爷放在心尖尖上养着,打小就请了出名的先生,如今诗词曲赋,经文戏舞无一不通,在京都也是名流。她一日正在院子里读《东桥》,正见一个纸团整丢在脚前,拾起一看,上写着“清宵细细夜如何,孤枕薄衾冷难着,可怜东墙狂宋玉,何日情缌达微波。”
白素珠不禁紧缩眉头,这些年追求者众多,老是有人写个诗,递个词,虽然词作的缱绻缠绵,但都尚在礼数之内,如今是哪个登徒子,胆敢写这么粗俗下流的句子来腌臜自己?
回头瞅瞅,应该是外墙扔过来的,便心生一计,写着明日子时三刻相会,东侧小门。
那杜大鹏时不时便忍不住来这里溜达,今日见这一纸团,欣喜若狂,赶紧回家洗了洗长衫,理了理头发,又舍了大价钱去有名的“百叶香”买了些胭脂水粉,揣在怀里,只等晚上的艳事。
然而白素珠早交代了门房,潜在东侧门,只见人一道,直接拿了见我。杜秀才子时刚到此地,心中还在狂喜,突然就被七八个壮汉按到在地,其实按倒他一个人都有余力,只需门房管事一个掂着脖领子,扔到了白素珠面前,白素珠见他面目可憎,心里更是不喜,便着人把他打了出去。第二天更是直接砸了他铺子,要他滚得远远地。杜秀才吃了个大亏,又不敢跟人自己的丢人行径,只能一边收拾被褥一边破口大骂白家仗势欺人,欺负良善。旁边卖油条的小哥还劝他,杜哥,白家是什么身份,我们被欺负忍了就是了,不要再骂出灾祸来。杜大鹏见有人理解,心里更觉委屈,暗暗骂道,我杜大鹏堂堂一个读书人,被人羞辱斯文,自今日与白家不共戴天,若那日得势,定要你全家给我赔罪。
心里虽然恨着,然而棍棒面前,也不得不收拾包裹,离开此地。杜秀才背着包裹,拿着卷席,因为极瘦,看着甚是吃力可怜,一路上都有行人侧目。可杜秀才此时已顾不得了,攒的那点钱都买了胭脂水粉,如今京城之大,几十万户人家,可自己又能容身何处呢,难不成真要回去丢人,想着想着不觉暗暗垂下泪来。
无巧不成书,突然杜秀才就被猛拍了一下,回头一看,乃是个粗壮的汉子,竟是个同乡,叫赵忠义,本来是在灌口就是个贫户,无父无母,只凭着力气,靠农忙时赁给别人种地为生。旁边跟着张诚,也是个贫农。但是他乡遇故知总是令人开心。王忠义大声嚷道:真是杜哥,都说你在京都买了大房子,俺还想这次来投奔你,没想刚到京都就遇见了。不过大哥您这是~~~
杜大鹏赶紧说到:哈哈,忠义,别听他们瞎说,我哪有买大房子啊,诺,只是最近赚了些钱,刚要租个好点的地方住,就遇到你们了。不过你们怎么在京都?
张诚说到:杜哥,我们是来京都谋生路的,今年咱们县糟了水灾,我俩家都在河堤上,这下彻底冲垮了,没法营生,听说京都好生活,索性就想着来京都谋个活。杜哥,我们刚来不知道往哪住,您要往哪搬,也带着我们吧。
杜大鹏心里一喜,就带着两兄弟住了个住的地,当然是他们掏的钱,毕竟这俩人也不懂京都房价,还以为只给杜哥凑了小部分,心里还千恩万谢。
然而造化弄人,这赵忠义在京畿路上见一个老头倒在了河渠中,腿上还有伤,就救了回来,老头伤好前都是忠义背着的,一路到了京城,那老头心里甚是喜欢赵忠义的憨厚劲,自己又无后,索性认了干儿子,到了城门,老头腿也好利索了,就给了王忠义一块黑色的玉佩,要他有困难,无论在京城什么地方,只要出示这玉佩,都能解决,有个他留个地址,自己坐轿子走了。王忠义虽然觉得老头说的大话,但也把玉佩收好。后来又在京都学了瓦工,因跟人斗殴被关进官府,没辙就拿了玉佩试试,结果京都府尹亲自把他送出监狱。以后就如同踏上了彩云,一日千里,如今成了京都有名的富人。那年长些的杜大鹏也硬是要叫他赵哥,现在也习惯了。
今日,他能进鹤仙楼,却不是他以为拿钱砸出来的,也是拿出了玉佩。立马就有人恭恭敬敬送他进了门。只是他想多提玉佩的事。所以说是自己拿钱砸出来。杜大鹏当然知道他的心思,一味的假吹赵忠义如何厉害、在京都的百姓新房子一半都是他负责盖得,当然也自己帮着谋划许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云云……
张诚借着忠义的东风,这几个月也吃的肚满肠肥,心里很是感激,只想着把赵哥交代的活都给干踏实了,才能对得起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