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简单？
我虽然出于本能的表示不信，但看着面前如此相同的两个肉身，又不得不信。
“当然这一切有个前提，就是必须有基因数据，”他补充道，“数据分析要慢一些，真正打印就快了。”
“可是，我的身体被一把火烧了啊！”我喃喃道，“哪来的基因数据？”
“主人办事你还不放心？”朱哥哈哈大笑，“退一万步讲，即便没刻意留下你什么标本，去你床铺上找点头发皮屑什么的，效果一样。”
我登时放下了心，内心充满期待。
这也有点太刺激了！为什么不早说？整得人家的心情像过山车似的。
“不过，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朱哥说道，“要做到掌控肉身，魂魄强度起码要达到三级以上，你现在还不到一级，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三级以上？”我诧异道，“肉身不是基因完全相同的吗？应该和魂魄非常契合才对啊。”
“你说的没错，”朱哥道，“但这肉身毕竟是再造的，不同于你的原始肉身，从出生起就和魂魄一起孕育成长，那种契合是天然的严丝合缝的，而重新塑造的肉身，从没有过魂魄的滋养和反哺，所以不管是什么魂魄入主，一开始都是排斥的，只有三级以上的魂魄，才有能力逐渐掌控，然后磨合，最后达到完美契合的程度。”
我沉默不语，看来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本来，主人是不许我们提前告诉你的，怕你没有了后顾之忧，修炼不用功。”朱哥道，“但刚才看你实在太激动，主人要怪罪就怪罪吧。”
“别和他不就行了？”我说。
“怎么可能？”朱哥摇头，“你不知道，这个小世界是融合了主人的部分魂魄铸造而成，相当于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里边发生的事哪能瞒得了他？”
“不会吧，什么事他都能知道？”我吃惊地问，“包括我刚才冲他大喊大叫？”
“当然，”朱哥道，“我和小珍心甘情愿地当他的仆人，不光是因为签了灵魂契约，更是因为在他面前，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心里提醒自己以后要骂他，也尽量在心里，自言自语都不行。
年轻的珍姐从里屋走了出来吗，手里拿着一本书。
“你要明白一点，”她对我说，“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在主人的掌控之中，包括你。也就是说，你的所有行动，都是有主人授权的，不要自作主张。”
“哪天你看到身边的某个东西突然消失，也不要奇怪，”朱哥说道，“肯定是主人在挪移。”
“对了，我还有一个事，”我想了想说，“肉体再造，就是在这儿进行吗？我能去看一下吗？”
“嗯，在第一空间，”朱哥道，“刚造的肉体孱弱，承受不了其他空间的压力，所以只能在这儿。但你不能去看。这套设备是主人请人从别的世界学了技术，然后来这儿制作的，共花了一百二十年的时间，付出巨大辛苦才完工的。虽然多数制作材料都能从地球上找到，但其中最核心的芯片却是没法自己造出来，是主人请师祖帮忙，又付出燃烧魂魄的代价，才从幽灵府运了过了来的。可见这套东西的珍贵，实打实梨棺内排名第一。不说制作费用，维护成本也很惊人，光那几个工程师，每年就得四五百幽灵币。就是有些像外星人的家伙，你回头看见人家，可得客气点。”
“不让你去参观，不光是因为这个，”珍姐说道，“那地儿是严格无菌的，不能随便进出。”
我还要问什么，珍姐摆手说：“有什么问题，以后慢慢了解吧，既然你现在明白大概情况了，我劝你赶紧回第二空间，这第一空间最浪费时间了，最好抓点儿紧。”
我赶紧看墙上的表，一推算，果然快到训练时间了。
朱哥站起来，向冰箱走去，“我这肉身也得赶紧补充点食物，还得回去上班呢，再晚就迟到了。”
上班？
“他这具肉身是在地球生活的，”珍姐解释道，“整天人模狗样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每次都是利用午休时间进来。”
“明白了，”我恍然，“朱哥，你在哪儿上班呢？”
“一家生物公司。”他又嚼起了肉夹馍。
想必两个肉身生活环境不同，口味也不同吧。
“孙浩，”他边吃边含糊地说，“明天你的第一堂课，由我来教，但以后就交给小珍啦，我最近公司业务多，晚上老加班，太晚进来不合适。”
珍姐白了他一眼。
什么叫太晚进来不合适？我不太明白，不过也没问。
……
许久没睡过这么踏实的觉了。
刚来到梨棺世界时，虽然在蓄灵瓶中也睡得昏天黑地，但那是因为魂魄疲惫到极点的原因。而这次不同，我在睡眠中做着各种美梦，脸上挂着婴儿般的笑容……
嗡——
等我梦到和老伴在夕阳下安享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时，闹钟突然响起来。
闹钟是珍姐设定好了给我的。
我咕噜爬起来——确切说，是从小瓶口中钻出来。
我听着闹钟不停的嗡鸣声，感到有些郁闷，心想是不是该弄一具无抗性肉身来用？否则连这该死的闹铃都无法关掉。
我飘到第三空间之门，激活之后钻了进去。
其实没有肉身也有好处——我一边飞着一边想——不用穿衣叠被，不用刷牙上厕所，不用吃早餐……连懒腰都不用伸，看来做鬼魂真是完美节省时间的好方式啊。
人逢喜事精神爽，心情好了，很多事情就会往乐观的方面想。
……
来到第三空间，朱哥早已到了。
说实话，我实在不愿看到朱哥的魂魄——虽然我的不比他好看——而更愿意见到赏心悦目的珍姐。他那一脸不得好死的惨状，总是让人难以和那个时刻面带微笑、乐观向上的书生联系起来。
我很感激朱哥，要不是他昨天冒着被惩罚的风险告诉我实情，我的悲伤仍将继续逆流而上，不知持续到何时。
朱哥还有个好处，就是极有耐心，他总是不厌其烦地解答我的各种疑惑。
而珍姐的话就少得多，有些事即便去问她，估计也不会说。
“从今天开始，你的功课是‘编织’，”朱哥说。
我一愣。
“开始之前，先来提高一下对魂魄的认知。”他继续说，“魂魄本质上是排列有序的电磁波，这个你已知道。但它的特点以及和周围环境的关系，你就不一定清楚了。
“一般人觉得魂魄是无形的，因为看不见摸不着，还能穿墙而过啊。但其实我告诉你，魂魄是实实在在存在的，首先，它的第一属性是物质，而物质是有质量的。西方曾做过一个大样本的研究，证实人死了后身体的重量会减轻，那么减轻的那部分重量，其实就是魂魄的质量，这个可以是通过动量守恒结合狭义相对论得出结论的。
“其次，就是魂魄与环境的关系，你离体这么久了，能说说自己的感受吗？”
“魂魄能看到周围的环境，能辨别颜色，”我思索着说，“也能听到人们说话，能感受到阳光，感受到风，好像有嗅觉，但却没有触觉，也没有味觉……”
“很好，”朱哥点头道，“但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头。
“是这样的。”朱哥解释道，“先说视觉，人们能看到景物，感受到明亮的阳光，是光线作用在视网膜的结果，而魂魄也能看到，就说明电磁波和光波之间是有交互作用的——光波其实就是广义概念上的电磁波的一种——二者本质上是很相近的，比如电磁波的运动速度，就和光速相同。
“再说声音和风，都和空气有关。声波是机械波，必须靠空气才能传导，风就更不用说了，是空气的流动产生的。你能听到声音、感受到风，说明电磁波与空气之间是有相互作用的，声音传播时与空气中的分子发生作用产生散射，能被一些波长短的电磁波感应到。至于风，它的产生正是空气分子密度随时间改变的结果，在这个过程中，空气中的分子会被激发，发射光子，而光子又能被电磁波感应……”
“不用说这些，朱哥，”我感到一阵头大，“你说得再多我也不明白……还是说说我该怎么修炼吧。”
“魂魄的本质很重要的，搞清楚了再修炼，才能有的放矢。”朱哥笑道，“比如说魂魄的组合序列吧，这也是你必须要搞清楚的，如果序列都稀里糊涂，那就没法进行下一步。而搞清楚序列，只能靠你自己，别人可帮不了。
“每个魂魄的组合方式都是不一样的，如同人身体的基因一般，魂魄的基因就是排列序列。比如你的三魂七魄，它们的构成、分布以及之间的联系，远比身体基因要复杂。
“我先教你内省的方法。你需要反复练习，直到搞清楚魂魄内每一处的微小结构，甚至搞懂代表你意识的微小波线的产生、流动、结合、分解和消失的每一过程，才算成功。
“要讲内省，必须先讲魂识。”朱哥道，“魂识，是由地魂形成并发出的，但必须有精魂辅助，才能起到应有的作用。简单理解，魂识就是魂魄的感受方式，如同人的五官一样，结合大脑，对外界的信号做出正确的理解。
“每个魂魄都是有魂识的，包括普通魂魄。但区别是普通魂魄的魂识只是自然发出，能感知的范围非常有限，精确度也低。但高级魂魄通过修炼，可以将魂识释放到非常大的范围。在这个范围内，一切风吹草动、人言鸟语、魂魄气机，以及强度，都能感知到。当然也和距离有关，离得越近，感知精确度越高。一般来说，普通魂魄的感知范围是十米以内，一级魂魄能达到三十米，二级魂魄能达到一百米，三级魂魄达到三百五十米，四级一千二百米……
“魂识不但能感知外界，也能感知自身。内省，靠的就是魂识之力。
“内省要完成，最快需要五年。你可别小瞧这第一步，绝大多数人就栽在这第一步，而这一步跨不过去，往后都是枉然。这个需要天赋，五年不成，再给你五十年五百年也没用。当年女主人无数次进来梨棺，由主人亲自指导，但两千多年来一次都没有成功过，可见跨过这一步有多难！
“如果不进行内省，凭勤奋修炼，你也能达到一级和二级，但要过三级，则必须内省。因为内省的重要性和所需的时间长，所以你要及早进行，甚至可作为首要之务。磨刀不误砍柴工，一旦内省过关，一级和二级也就轻松很多。”
“朱哥你和珍姐分别用了多少年？”我问。
“我用了十二年，小珍用了四年半。”
看来珍姐天赋要比朱哥高不少呢！
朱哥看出我的心思，笑道：“小珍是主人亲自遴选的，而我是误打误撞，天赋自然不同而语。但我当年机缘巧合，得到了塑魂球的帮助，又比小珍多出几百年的修炼，所以我的魂魄强度反而比小珍高些。”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很不容易。”我心里有点忐忑，看来想做到肉体复活，并不是很简单呢。
朱哥点头，“那是自然，要不这几千年来，能成功的也只有区区几十余人呢，不过主人既然说你天赋奇高，自然不在话下。”
“好吧。那第二步是？”我问。
“接下来就是编织魂魄。”朱哥说，“你要根据自己的魂魄的结构序列，从空中采撷相应的波线，编织成链，修补、加强、增大自己的魂魄，尤其是精魂！切记这一点！
“这里的电磁波应有尽有，无论种类还是数量，均和其他空间不同日而语，你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如果顺利，这个过程大概需要二十五年。那时，你的魂魄达到第二级，便可自由出入这世界，去见你想见的人了！”
“必须二级以上才能自由出入？”
“对，二级以下，只能由主人操控着出入，”朱哥道，“当然，二级以上虽然能自由出入，也必须有主人的授权。”
“好吧！那就开始吧！”我跃跃欲试。
“刚开始的时候千万别急，”朱哥又叮嘱道，“很多人一开始虽然慢，但基础打牢了，后程发力反而更快，因为这是一个正循环，精魂越强，修炼得越快，修炼得越快，精魂也就越强。”
然后他详细讲解了魂魄的构造及分布规则。
接下来又讲内省的方法。
简单理解就是精魂在地魂的辅助下，缓慢扫描魂魄内部，通过释放和接收微波的方式，了解最细微的构成。
我尝试用这种方法进行内省，朱哥则在旁边密切观察。
当我内部不稳或出现干扰波时，他便释放许多温和的波线来稳住我。
大约进行了一个小时，我便觉得精力不济，魂魄内部震动加剧，朱哥便让我停下来歇息。
我停下后，觉得意识有些迷糊。这种内省耗费心神之巨，是我始料不及的。
静心休息片刻后，我觉得好受了些，但还不能马上修炼，便和朱哥闲聊起来。
“高波的肉体也是3D打印出来的？”我问道，“为什么他有罗生和高波两个名字，而你们却只有一个？”
他沉吟一会儿，说道：“要说这个，先从主人的身份开始说吧。你肯定以为罗生是高级魂魄附体或是肉体夺舍吧？其实不然，他是人，和你一样，是地球世界的一个普普通通的、有血有肉的正常的人。他的魂魄也是和你们一样，投胎转世而来的。”
这点倒是很让我意外。
“但他的魂魄和你们的有两点不同，第一，是非常强大，第二，是携带着前世所有的记忆。
“虽然高级魂魄都有这两个特点，但主人的特殊性在于，他是幽灵府派来的幽灵使，通俗点说，就是幽灵府派来管理地球上魂魄的高层职员。
“在中国，一共有两位幽灵使，都是九级魂魄，每个幽灵使下边又管辖着数十位拘灵郎和斗灵郎，级别各自不同，级别从三级到七级不等。
主人当年就是斗灵郎出身，也叫斗魂。
他在历史上立过两次大功，一次是五代时期的战乱，一次是解放前的自然灾害，饿殍遍野，亡魂云集，遇上雷雨天气，便有大量来不及回幽灵府的魂魄消亡，让幽灵府损失惨重，主人于是没日没夜地奔忙，搜集了大量弱魂，立下大功，受到幽灵府的巨额奖励，然后利用这些资源，让魂魄强度快速提升，达到了目前令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幽灵府虽然能培育魂魄——对了，第四空间的那个塑魂球就是培育魂魄用的——但一来周期长，二来耗费不菲，所以及时回收魂魄便成了首要之务。主人有功在身，魂魄强度又高，便一步步得到重用，目前负责长江以北的全部魂魄事宜。
“主人本来不需要投胎转世的，他的肉身当然可以反复重造。但他几世前便迷恋一个女人，那女人魂魄太弱，无论如何修炼，别说是第三季，连第二级都达不到，自然无法驾驭新肉身。所以，主人只好每次随着她入世出世，来回折腾，居然不厌其烦。”
那女人……是曲箔歌？我算是明白了！
“但高级魂魄入世有个麻烦，就是魂魄太强，一般肉体根本承受不了。一般采取的措施是，施展分魂术，培育一个较弱的分魂投胎，等长大成人，主魂再入体合二为一。”
“必须长大成人才能合体吗？”
“当然，未成年的肉体弱，根本就承受不了主魂的进入。”朱哥道，“即便成年，有些柔弱的肉体也难以承受，主人经历过的直接引起暴亡的合体就发生过两次，所以他现在魂魄合体都非常谨慎。”
怪不得罗生高中时大病一场，又有跛行又有头痛，原来如此！
“那肉身成人之前，主魂都待在哪儿？”我问道。
“当然是在梨棺。因为职务在身，他一般不回幽灵府。”
“没有肉身，他怎么做管理工作？”
“有高波啊。不过他很少使用高波，外界看到后都惊为天人，太引人注目，而且高波也没有身份，很不方便。其实到了主人这个层次，肉身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那，你该跟我说高波的肉身究竟是怎么来的了吧，也是3D打印得到的？”我问。
“你猜错了，”朱哥笑道，“高波肉身是异世界的人，这个异世界名叫太洪大陆，居民崇武尚力，悍勇好斗，但身体确是一流的，几近于完美。主人为了获得这具肉身可是费尽心思。他先是转世投胎到那个世界，然后二十岁时，在他师傅的帮助下自杀……”
“自杀？”我感到诧异。
“哦，主人曾跟你说过，幽灵府有个至高规则，就是生命体在两个世界间绝不能跨越，魂魄和无生命的物品却是可以，当然，无生命物品条件也很苛刻，还记得主人说过的3D打印机的芯片吧，主人是燃烧魂魄才运过来的。所以，高波肉身如果活着，根本就带不回来。
“但自杀要讲究技巧，既要死透，又不能使肉体有所损伤。你也知道，大脑缺氧超过五分钟，便会产生不可逆的损害。”朱哥道。
“那是怎么做到的？”我好奇地问。
“只有一个办法，”他说，“肉体死亡后，魂魄离体，利用这几分钟的时间，快速把肉身转移到地球世界，然后魂魄再入体，尽快将肉体复苏。”
我明白了。
“但是，他进来梨棺，就不受世界规则的限制了吗？”我又问。
“对啊。我说过，梨棺世界是糅合了主人的部分魂魄所铸，本身就是他的一部分，自然不会对他有所排斥。
朱哥道说道：“因为投胎所生，高波肉身和主人的魂魄天生完美契合，虽然是死后再入主，但和原来几乎没有区别。这肉身本就强悍，来到地球上后，经过师祖他老人家反复药汤洗炼，变得坚不可摧。罗生的身体够强吧，可和高波一比，就像豆腐渣一样。可以说，主人的战力在地球上所有幽灵使中是最强的，所以他又有‘斗魂第一’的美称。”
“我以后，就叫他魂斗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