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他原本以为自己遗忘的记忆开始不停地涌现出来,生活过的街道气息,总是喜欢到处凑热闹的居民,古道热肠好喝酒好交朋友的酒馆老哥...
下一刻那些狰狞的表情便浮现在那些人影的脸上,刀划破破肉的声音,燃烧着肉体的动静以及哀嚎声,在他耳边回响。
以及那个如噩梦般在梦中,反复听到的声音——那是自己胳膊落地的动静,只有沉沉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他的心跳,一同剧烈震颤着。
这一切不能说全是面前这个人造成的,但是自己的胳膊的的确确是他砍断的,也是他逼得自己跟易走进了那个未知的空间之门。
张讼也曾想过一种情况,起初想到的时候未免觉得惊世骇俗——仇满洲当时的举动是要救他们俩一命!
虽然这种想法简直就是自相矛盾,而且他根本没有理由去这么做。但时间一久,张讼内心反而对这个原因更能接受。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们口中那位大神通者“圣皇子”,做出那种动静的事后,是不可能留下活口的。
简单的运气更是无法解释原因,所以张讼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够与他当面对峙的机会。报仇还是报恩两说,起码要让自己心安。
诚然,张讼心里也清楚,那种人行事不拘一格,再见面兴许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他宰了可能性更高。
若是能心平气和的说上两句话,对方多半是连搭理都不会搭理自己,但他终是要去做这件事的。
随着人影的逼近,七道先天杀念仿佛受到指示,乖巧的收敛起来,迷雾散去,张讼也是第一次清晰的看到仇满洲的长相。
一头狂放不羁的银灰色长发,在空中如龙蛇般肆意乱舞。他的面容清秀,五官立体,算得上是模样清秀。
眼神却冰冷寂灭,没有一丝情感可言,像是一个无敌的黑洞,无情的吞噬人的心神。
似乎他也早有准备,穿着一袭白袍前来,与这雪神山上的皑皑白雪浑然一体。虽然此时的他依旧散发着令人畏惧的气息,但显然他已经收敛了许多。
一双温暖的小手搭在张讼的腰上,温热的暖流从接触的地方传输到张讼体内的每一处角落。
易没有多言,却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意愿,从他的能量中,张讼感觉到了蕴含在其中,那份坚定不移的意志。
最终,张讼收回目光,转过身和易随意的来到一个角落里歇下,准备静观其变。
易自然没想到,见面会来的这么快,说起来仇满洲的道与圣龙道颇有渊源。
修习圣龙道者道邪人不邪,行走天下路见不平多拔刀相助,在上一代圣龙道天下行走入世时,已经是五百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正是人妖“圣战”陷入水深火热中的时候,当时的仇满洲还是一个被追的如丧家之犬年轻妖修。
蛟龙族是被人类扑杀的重点对象,只因为一句“龙族上下,浑身是宝”,即使没有人见过真的龙族,依然不妨碍人类对蛟龙族行灭绝之事。
当年在蛟龙族的存亡之际,没有任何妖族前来相救,派出去求救的人也无一生还。谁都清楚他们因何被围杀,所以才不愿意将自己全族上下置于火坑之中。
这一举动直接导致蛟龙族举族上下尽数被灭,只有早早外出拜师学艺的他一人幸存下来。
他发誓余生仅有仇恨在侧,要用蛟龙族的血海深仇给这片大陆带来更多的痛苦,为被灭族的蛟龙族上下以血偿血,故更名为仇满洲。
蛟龙族天赋异禀,而他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在他刻意的隐忍下,很快便从大陆上销声匿迹,等待人类发掘的“宝藏”有的是,并没有人多在意这个不起眼的蛟龙族“余孽”。
没过几年,他便开始一次次的破境。每一次功成,他都会在附近肆意杀戮,用温热的鲜血在地面上书写森然的七个“杀”字。在他眼中,无论是人类还是妖,统统都该死!
来而不往非礼也,折腾没几次之后,他便被天宫盯上了,那会人类都忙着侵吞胜利果实,依然没有正视他的问题。
然而就这样,依然让他一次次险象迭生,数次濒临死境。在一次次死里逃生后,他变得更加强大,同时身后血海深仇的影子也愈来愈深。
直到他被人设计,遭到史无前例的人妖大猎杀,亡命数万里,在逃无可逃的陌路,他遇到一位圣龙道大神通者。
这位大神通者正是当代圣龙道天下行走,当日的情形,双方都杀红了眼,根本没有化解仇恨的可能。
不过这位圣龙道人修为经天纬地,以斩断蛟龙角为代价,最终保下了他一命。
待众人散去后,这位圣龙道人并未留他,也未劝他要怎样,只是留下一句“既是真龙,何必执着于角;若是真神,何苦受累于心。”便离去了。
后续的事情,易便不清楚了,只知道似乎在百年后,世上再无蛟龙族一说,同时多了一个“仇满洲”的名号。
仇满洲似乎不止一次来到龙王谷内,寻当年救他一命且点播他的前辈的踪迹。只是那位前辈从未给予他回应,一直到他身死道消,二人都没有再碰过面。
那位圣龙道前辈,正是在龙泉处留下传承,机缘巧合下又被易寻到的那个人,这段中立的记忆,自然而然的一并传承到易的脑海中,想必能够还原当年事情的诸多真相。
关于仇满洲的事情,易不想去过多评判,无论是人类还是妖,生活本就不易,大家又都在夹缝中挣扎求存,做任何事情都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
冥冥之中,三个人都被看不见的线编织在一起,牵扯着他们各自的命运轨迹发生改变,宛如一场轮回。
睥睨天下、目中无人的仇满洲,在靠近雪山神庙大门处时,竟然散去一身神力波动,恭恭敬敬的落在地上。
与常人无二,脚步稳健的走进来,一直到庞大的雪山神像前才停下,随后对着雪山神像毕恭毕敬的行大三礼。
他的所作所为周围的人并未觉得有不合理之处,看到行礼的来者,他们都会投以善意的微笑。
仇满洲神色依然冰冷,但也冲他们点头示意,随后便向院中另一侧走去,他离去的那个方向早在祈福开始前,就被人们围的水泄不通。
因为那正是祈福结束后,给予“第二次机会”的地方。
来自外界的与会者大多是对雪山神像行基础的示意礼,一般只有雪山族人以及信众才会十分虔诚的行大三礼。
但就在刚才,易在他行礼的时候,恍惚间看到有一个模糊的背影在他面前,似乎仇满洲在借雪山神像祭拜另一个他思念的故人。
这种感觉易也不知道从何而来,但自己真切的感受到了那种晦涩难明的心情,就像思而不得见,期待爱恨情,又害怕断舍离。
随着钟声的停息,一些人们已经开始有序的散开离场,虽然任何神迹的降临,但这些人的脸上已经漾起幸福的笑意。
余下拢在一圈的大多数都是修炼者们,他们大多数沉闷不语,都在静静的等候着仪式的开启,只有三三俩俩的新人在抓着长辈在好奇的问东问西。
在这里,仇满洲的名号可谓是名动一方了,有些人面带崇敬之意,觉得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在这片浩然大陆上闯出了自己的名堂。
自然也有人面带仇视的目光,想杀他的人太多了,仇满洲自然更不把他们这些目光放在眼里。
随着他的靠近,人群自觉的让出一条路来,易也借机混入人群中,来都来了,即使这机会轮不到他,见识见识也是好的。
个子小小的易在人群中灵活的穿梭,不多会就来到了人群前面,众人也只当他是谁家调皮的弟子,没有跟他计较什么。
九把朴素的暗黄色木椅一字排开,对面相隔九米处摆放着一把同样的木椅,现场除了十把椅子外,没有任何的布置。
仇满洲与庙内相识的人打过招呼后,便自顾自的挑了把面对雪山神像的椅子坐下。
人群中自然出现些许议论的声音,但是对这位大杀神,没人敢明面上表示出不满。这十把椅子,单出来的一把是雪山神使的座位,另外九把则是与会者的机缘所在。
第二次机会中的“求道”“问心”对于那些久困瓶颈中的人来说,就是一次最珍贵的开悟机会,所以每一个名额都极其珍贵。
不论出身不论资历,有缘者居之,这些木椅都有自己的意愿,他们会选择一部分人。
如果光是这样肯定不足以让如此多的人慕名而来,有些人不想赌那可怜的运气成分,他们一向靠实力说话。
雪山神庙内不可见血,这是不可逾越的线,是大家共遵的的规矩。所以,术法之争便是争取最后三个名额的机会。
易瞄准的正是术法之争,有心算无心,在他的周全准备下,兴许能有那么一丝机会。当然,如果能撞大运,他会非常乐意接受的。
“啧啧啧,没想到你们两个居然真的活下来了...这要让那个自以为是的圣皇子知道,那俩个碍事的家伙活下来,八成会气的跳脚罢,哈哈哈...”
仇满洲的声音没有任何征兆,突兀的出现在易耳边,易猛地抬起头,结果正对上仇满洲玩味的目光。
“哦不,准确来说,算上我,这里有三个让他跳脚的家伙...”
“你别说,我还真挺好奇,圣皇子家祖传的那根烧火棍从来就不靠谱,这次居然这么可靠吗?”
仇满洲继续自顾自的说道,但易并没有看到他有张口的动作,周围人也好像没有听到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仇满洲的话唠让易感觉有些好玩,当时的场景,他师傅都插不上嘴,更别说还是个小不点的易了。
只不过神力传音这门功夫,他可不会,光听对方说话却不能回复,着实把易憋的不轻。
“小贼(子),见到长辈不用过来拜拜的吗?看来你那个便宜师傅还真不咋地嘛,手无缚鸡之力就罢了,还一点规矩都不懂...多活这三年我看也是白活,哈哈...”
这话听了,易当然不服,论“一本道”的本事,这世上他师傅第一,他第二,未逢敌手。
奈何这次真是遇到了自己的知识盲区,只能冲着仇满洲干瞪眼,同时在心里已经把他骂穿了。
“难道你们还没有看清这世界本质吗?多少人带着面具欺骗自己,奉行虚伪的’正义’活着,还拿这些伪物的东西来往自己脸上贴金...”
听到这些话以后,易的孩子心性褪去不少,那些记忆中关于仇满洲的事迹也再度浮现。既然没法反驳,索性就看他想唱什么戏罢了。
“人类真是虚伪至极的生物,丑恶而又自私...天宫,更是将这份虚伪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将谎言与真实倒置,偏偏还要给自己残忍的行为打上神圣的标签,什么东西啊~”
“...”
这不多会的功夫,彻地刷新了易对仇满洲这个“名人”的认知,吐槽完了天宫以后,连妖族也不放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很少有人能和他坐下来和和气气的说话,这次有易充当“安静”的听众,他似乎说的很尽兴,就像是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一般。
想到这,易心中一阵恶寒——他不会是想抒发一下内心的情绪,然后再把自己宰了,避免会破坏他“天生杀星”的形象。
“你放心,只是单纯的想和你吹会牛X,不用这么紧张。这是世上最后的净土,任何人都不能让它染血!”
说罢,仇满洲安静下来,不再言语,二人之间的距离无形之间被拉近了许多。
在易听他哔哔赖赖的这段时间,陆续的又有几人前去坐下,这些人大多穿着便装,脸上被一团迷雾笼罩着,旁人根本无法探查,连是男是女都无法辨别。
看来雪山神庙做的很周到,尽可能的避免这些“幸运儿”离开雪神山以后遭遇不幸。
直到六把椅子都有人落座后,所有人都知道,和和气气的气氛要暂告一段落了。
天空中突然洋洋洒洒的落下大片的雪花,柔和的歌声不之从何传出,圣洁而温暖的光芒,点亮院子里每一处角落,落在每一个人的发梢上,衣服皱褶处。
易伸出右手,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花打着转徐徐下坠,忽的又被一阵风吹翻个跟头,飘向周围,来回往复,最终落在他的手心里。
阵阵冰爽带来痒痒的感觉,易不自觉的就露出笑容,像极了人在感受到美好事物时本能的反应。
只有一瞬,那片雪花便在易的掌心融化,留下八道悄悄的水痕,很快又糊作一团,顺着掌心的纹路悄悄游走了。
八片的雪花吗?易在心里默默说道。
一道雪白的光芒从天而降,柔和且不耀眼,径直落在孤零零的那把木椅上。
待光芒散尽,雪山神使的真身终于显露出来。
居然只是一个女孩!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模样,一些寻着雪山神使前来观礼的人略有些失望。
神使的发丝如雪,身着素衣长裙,就连瞳孔都是一片洁白,虽然年纪不大,个子却已经接近成年人的身高,浑身上下散发着圣洁不可亲的气息。
“见过神使。”连同坐着的六人在内,所有的人都恭敬的向神使半跪行礼,偌大的场面在这庭院中散发出阵阵冲天气势。
“雪山神在上,小女子初望雪,作为雪山神最虔诚的使者,欢迎各位前来参加雪山神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