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九拿到了萧燕家的电话号码,几次试图想打,又不知道说什么,萧燕从没有正面理过自己,虽然赵勇说她回老家打听过自己,但谁能保证那不是随口问问呢,再说,现在萧燕在不在这座城市上学还很难说,万一萧燕的父亲或者母亲接了电话,自己又怎么说呢?
其实,一切皆是宁九太紧张所致,他自己心虚,不敢去面对,害怕自己多年来的梦想化为一场空。他大可以以萧燕同学的身份去打这个电话,询问一下萧燕的情况,犹豫之中,一周时间已经过去。
宿舍里,大家已经习惯了李贤每天10点之后回宿舍抽抽涕涕的样子,大家觉得李贤也太不成器,哪有一点男人的样子。
李贤三天两头旷课,也引起来辅导员肖丹的注意,联系了宿管员来看李贤,宿管员和肖丹看到李贤病怏怏的样子,都劝他回家呆几天,去医院看看,李贤嘴上答应着,还是没有回家。
终于在一天晚上,李贤没有回到宿舍!
宿舍里的几个舍友见李贤一宿没归,坏笑着说是不是去开房了。
不想上午上课的时候,李贤忽然来到了教室,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进来后就趴在自己座位上,一动不动。
中午放学,宁九看李贤的样子有点担心,就走过去拉着李贤去餐厅吃饭,李贤说不饿,让宁九自己去吧。
宁九走出教室,又迎面看见了薛玲玲,薛玲玲见到宁九,不由自主退了两步,好像很不好意思。
宁九问薛玲玲,你们到底怎么了,一会好一会不好的,薛玲玲说,她也不知道李贤怎么了,宁九让他进去和李贤说说话,薛玲玲却站在教室门口一直不进去。
宁九心下有点气,这两太奇葩了,也就自己吃饭去了。
吃完饭,宁九回到教室,看到薛玲玲还在教室门口张望,宁九想把她喊进教室,薛玲玲看到宁九就跑开了。
宁九进了教室,一把拉起李贤,说李贤你也有点过分吧,薛玲玲站教室门口等你一中午你都不出去啊。
李贤听薛玲玲来了,紧张的四处张望,一副害怕的样子。他没有见到薛玲玲,便又趴下身去。
到了晚上放学的时候,大家下课准备去吃饭,李贤还是一动不动,大家心想这可不行,李贤至少今天一天没吃饭,还不知道昨天晚上去哪了,这身体肯定吃不消。
当下强拉硬拽,把他拽去了餐厅,出了教室门口,李贤一直喊冷,宁九摸了摸他的头,也不像发烧的样子,就让胖子搂着他走,说胖子肉多暖和又挡风,但李贤不让胖子扶着他,非让宁九扶着他,宁九心说我又不挡风,干嘛有胖子不用啊!
快到餐厅门口,忽然李贤大喊起来,我不要见她,我不要见她。
抽风吧你!瘦子吓了一跳,冲着李贤大喊。
宁九扭头一看,果然看见薛玲玲在后面远远的跟着,宁九停下脚步,让他们几个先进去,自己原地等着薛玲玲。
薛玲玲走了上来,远远站定,望着宁九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宁九心下纳闷,问薛玲玲,你们到底怎么了,都像着魔一样。
薛玲玲不理宁九的话,只问宁九能不能帮忙把李贤喊出来,要带李贤去吃饭。
宁九说,现在正是要吃饭,让她进去一块吃。
薛玲玲大喊一声不行,着实把宁九吓了一跳。
宁九气不过,转身就走。
薛玲玲背后大喊一声,求求你了,有人要带走李贤。
宁九听得摸不着头脑,问谁要带走李贤,你发什么神经啊。
薛玲玲又闭口不说话了。
宁九进去和众人说,薛玲玲在门口,让她进来吃饭也不进来。
胖子听见,自告奋勇出去喊薛玲玲,让李贤和薛玲玲好好谈谈,李贤拉着胖子不要去,说薛玲玲进来他就走,胖子只得作罢。
吃完饭,天色完全黑了,几个人一出餐厅门,就望见了薛玲玲,薛玲玲一改刚才焦急的样子,凄楚的站在那里,望着李贤说到:你这个没心肝的,到底跟不跟我走。
令人奇怪的是:李贤见到晚上的薛玲玲,二话不说,直接朝着薛玲玲走过去,一改刚才说不见面的态度,这太诡异了。
薛玲玲转身就走,李贤亦步亦趋在后面跟着,转眼就消失在人从中。
回宿舍的路上,胖子大喊:我他妈要疯了!我给你们学学,说罢学着薛玲玲的样子尖声尖气说到:你这个没心肝的,到底跟不跟我走!引得大家一阵大笑。
宁九见了,不仅笑不出,反而觉得很恐怖。
回了宿舍,大家看书的看书,洗漱的洗漱。
宁九坐在床上,越想越不对劲,大概到了10点多,大家基本都睡了,这个点一般李贤也该回来了。宁九扫了一眼李贤的床铺,还是空荡荡的,只有那本红楼梦还静静的躺在床上。
宁九拿过那本红楼梦,随手翻看起来。
这本书也实在是太旧了,拿在手上,很厚的一本书,一点重量也没有,好像书被水浸泡过,又放在太阳底下爆晒过。
书中夹了一张照片,宁九想拿起来,却发现照片是粘在书上的,照片上的人就是薛玲玲,此刻正在微微笑着看着宁九。宁九心下感叹,这薛玲玲确实很漂亮啊。
照片的下面,正好是原文的一首诗:
葬花吟
花谢花飞花满天,
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
落絮轻沾扑绣帘。
三月香巢已垒成,
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
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
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
一朝飘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
阶前闷杀葬花人。
独倚花锄泪暗洒,
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
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人初睡,
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伤神,
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
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
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
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奴胁下生双翼,
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
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
强于污淖陷渠沟。
宁九语文水平有限,但大概意思也能看懂,当读道燕子那块时,不禁想起了萧燕,巨大的伤感马上包围了宁九,宁九越往下读越难受,想起自己这莫名的单相思,怎么可能会有结果呢,不禁觉得自己很好笑,活着一点意义也没有,爬上窗户,就要往外跳!
关键时刻,宁九又来到了那个自己经常梦见的大殿之内,此刻大殿之内空无一人,四周空荡荡的,宁九正自张望之际,忽见一个黑袍红裤的虬须大汉手提一把宝剑杀气腾腾的指着自己,吓得宁九大喊一声,抱头蹲在地上,那大汉宝剑吟吟作响,更增威势,指着宁九大喊:你空有一身天下无双的文治武功,旁人议论你几句,你就自寻短见,千百年来,你还不知悔改吗?你死了一了百了,这千年的债,你何时偿还?
那大汉越说越气,最后竟不能自已,抬起手中宝剑,狠狠向宁九掷来,宁九吓得哎呦一声,只觉胸口一阵剧痛,倒在了地上。
窗外一阵凉风吹过,让宁九瞬间清醒过来,此刻,宁九已从窗台掉在了宿舍的地上,回想起刚才自己意欲跳楼的一幕,吓得他一颗心都要跳出胸膛。
虬须大汉杀气腾腾的样子仍历历在目,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胸口,还好,没有一把剑插在那里。
转身爬起来,又看到了那本红楼梦,风刮的书页哗哗作响,薛玲玲的照片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心中猛然醒悟,口中大叫一声:我靠!林黛玉!说完就跑了出去。
宿舍的其他人经这一通折腾,也都醒了,看着宁九跑出去,胖子大喊:老七,你也疯了,都他妈疯了!
远远的听到宁九大喊,都别睡了,都出去找李贤。
接着就听见宁九跑下楼的声音。
宿舍的哥几个到一楼的时候,宁九已经把宿管员喊了起来,开了宿舍的大门,宿管员见到胖子他们跟下楼来急忙问:出啥人命了?出啥人命了?
胖子喊了一声:谁他妈知道,人命没出,神经病出两个!
几个人边跑边喊,追了过去。
宁九胡乱跑了一阵,也不知道去哪找,着急的在原地直跺脚。
瘦子胖子几人追过来喊到:你疯了!
宁九忽然心头一闪,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到:快!快!快!找花找花!哪里花多?
胖子被气乐了:你他妈半夜出来让我们陪你找花?你看我像花吗?说着拍了拍自己肥嘟嘟的大脸。
宁九顾不得开玩笑,大喊:别他妈闹了,哪里花多?哪里花多?声音已经接近嘶吼。
几人被宁九吓坏了,宿舍的老六左川说话有点结巴,一着急更是不利索:我我我知道哪里有有有花?
哪?几人异口同声的问?
师范大学历史系的教学楼前面有花,这几天好多人去看?我今天下午还去来着。左川断断续续的说道。
你带路!宁九指着左川说。
旁边的瘦子说到:这还带啥路啊,都几点了,别说咱们学校的大门,师范学校的大门也关了啊。
左川接着说到:白天去我们也没走大门啊,都是翻墙头的。
宁九说:那快走啊。
几个人由左川带着,七拐八拐的翻了几个墙头,最后左川指着前面说了一声,前面就到了。
宁九左右打量了一下:胖子呢?
瘦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到:老七,你觉得老八有飞檐走壁的实力吗?刚才墙头没翻过来!
这片花园真是大,里面还有好几座假山,只是历史系门前这一块花开的比较集中,整个花园到处都是花。
宁九说到:咱们分头去找李贤。说完,自己首先朝最中间的一条路走去。
刚转过一座假山,宁九一眼就望见了薛玲玲!
薛玲玲此刻好像早就料到宁九会来一样,幽幽的说了一句:你终于来了。
吓得宁九汗毛一根根都竖了起来,只见薛玲玲身后躺了一个人,身上铺满了花瓣。
不用问,李贤在那躺着呢!
你把他怎么了?宁九结结巴巴的问道。
你放心,这不是我的宝玉,我那呆子可比他对我好多了。薛玲玲说罢又幽幽叹了一口气。
你你你是林黛玉?宁九结结巴巴的问。
或许是吧,我不喜欢这个名字,这是曹先生为我取的,我恨曹先生!薛玲玲恨恨的说
你恨曹雪芹?宁九惊讶的说,他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虽然他创造了我,但是为什么又把薛宝钗给创造出来,他明明知道宝玉最在意的是我,却要我样样不如薛宝钗,我没有父母,寄人篱下,别人只是可怜我,却并不是真的爱惜我。说着薛玲玲又哽咽起来。
宁九大概知道一些红楼梦的事:林黛玉本来就疾病缠身,身体虚弱,得知贾宝玉和薛宝衩订婚之后,竟绝望而死。
宁九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听她静静的说。
我死便死罢,原本以为我那宝哥哥能和薛宝钗好好的,不想那呆子最后竟自出家做了和尚,以他的性情,这便是受了多少的委屈。说着又自啜泣起来。
宁九只听她断断续续的说,一时竟也无言以对。
忽然薛玲玲问道:你有没有心上人啊?
宁九被她一问,不由想起了萧燕。不知道萧燕算不算自己的心上人,林黛玉和贾宝玉都是死心塌地的喜欢对方,两个人在一起快乐的日子很多,虽然最后香消玉殒,没有什么结局,但起码那段感情是众人皆知的。而自己,和萧燕一共没说过三句话,她现在记不记得住自己都很难说。
一时悲从中来,竟然也呜呜的哭了起来。
薛玲玲见了,嗤笑一声:你这倒也和我那呆子有几分相似呢。
宁九自觉失态,心想,我这是来救人的吗,还和她谈上心了。
宁九正色道:你打算怎么办?
薛玲玲又哽咽起来:我能怎么办?指了指地上的李贤说到:这腌臜货喜欢曹先生的书,他的爷爷,爷爷的爷爷,都喜欢曹先生的书,他整日以宝玉自居,这一日,竟说的我也信了,不想他又引一个宝钗来气我,叫我如何能忍?
宁九被她说的摸不着头脑,仔细一想,估计可能是李贤家里肯定是什么书香门第,代代都读红楼梦,书中的林黛玉因为自己的身世忿忿不平,怨念日深,竟然形成了这么一个书灵。恰巧李贤又把薛玲玲的照片塞进了红楼梦里当书签,这下可把这位惹恼了,前有薛宝衩,后有薛玲玲,这换谁也得急啊。
书灵孱弱,白天不能出来活动,所以才造成李贤和薛玲玲白天和好,晚上又闹僵的状态。
我就要走了,这躯壳便也还了她罢。说着薛玲玲看了看自己的手。
你去哪里?宁九不禁问道。
薛玲玲,不,应该是林黛玉说道:我本不知从何处来,又怎知往何处去。就这么散了罢。
忽然薛玲玲对着宁九一笑:谢谢你陪我说了这么多话!我本来好怕你的。
怕我?宁九被说的摸不着头脑。
你知道你是谁吗?薛玲玲问道。
不等宁九回答,她又自一声轻叹:我又管你是谁.我这便罢了吧。
说完,一头栽倒下去。
宁九赶忙上前扶住薛玲玲,四下张望,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阵阵花香袭来,宁九知道,林黛玉走了,而且永远回不来了,灵散了。
薛玲玲首先便醒了过来,见到躺在宁九怀里,吓得啊了一声,宁九连忙松手,薛玲玲掉在了地上,这次是一声哀嚎!摔得不轻!
瘦子几个听见薛玲玲的喊声,都渐渐围拢过来,看到躺在地上的李贤,身上铺了一层花瓣,瘦子诧异的望着薛玲玲说道:我说二嫂,这大半夜的你俩在这玩什么呢?这么享受吗?
宁九又好气又好笑,喊到:赶紧把李贤扶起来。
李贤被瘦子几个扶起来仍旧摇摇晃晃的站不稳,像喝醉了般不知道嘴里嘟囔着什么,左川看了一眼:说,用不用啥啊?
瘦子扭头看了下左川,问道:啥?
左川撅了撅嘴,小心的说到:人工呼吸啊。
瘦子把李贤往左川身上一推:那你来!
左川闪身躲开,李贤摔在了地上,哎吆一声,这下彻底摔醒了。
看到薛玲玲和李贤都恢复了神志,宁九说到:好了,咱们回宿舍吧,薛玲玲你也回去吧。
薛玲玲哦了一声,转身要走,忽然回过头问宁九:我怎么会在这!
宁九不知如何作答,指了指满园的花,说道:花粉,花粉,估计你和二哥约会花粉过敏,或者被什么毒蜜蜂蛰了,中毒了。幸亏我们发现二哥没回宿舍,才找着你两个,不然可完了。
薛玲玲将信将疑,指了指李贤:他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总和我呕气。好像还有什么人要找他似的!
说罢拍了拍脑袋,又什么也记不起。
宁九心想:何止找他,险些给你们都带走了。
都回去吧,有事明天再说。宁九催促到。
回到宿舍,大家很快便睡去了,宁九却思绪万千,回想起刚才的林黛玉,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是自己的幻觉吗?还有自己刚才是真的要跳楼吗?葬花吟那几句关于燕子的诗迷迷糊糊的又浮现在眼前:
三月香巢已垒成,
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
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