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真美。”高江南微微露出微笑，看着眼前这繁华。他们没有像十三一般瞬移到谅山，而是乘着青云，游走在世间，看尽都市繁华，霓虹摩天，车水马龙。
十三看着他们两兄弟，渐渐地放慢速度，让他们真切地感受着，国家的繁荣昌盛，这是他们用鲜血铸就成的繁荣，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们值得尊敬，值得铭记，值得一切美好。
“同志，谢谢你。”两个朴实的人，板板正正地朝着十三敬一个军礼。“我们真喜欢现在的国家，比我们期待的样子要好上百倍千倍。只可惜，我们以后再也见不到了。真好，现在真好。”
十三默默了良久，才说：“其实，我跟你们一样。看着这陌生的万千，我也在感叹，原本的方寸土地，现在的高楼重叠。真不知，是喜是悲。”
高江北说：“同志，这是喜，祖国建设的这般好，这是喜事。”
十三痴笑道：“你们的信念里，是不是国家为天为地，保卫国家报效祖国乃一等一的大事？自古忠孝难两全，你们这等的愚忠，对得起心心念念的老娘吗？”
两兄弟不再言语，为国二人鞠躬尽瘁，可为家二人亏欠甚多。如果这位可以飞天踏云的同志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这三十多年，老娘可还安好？
十三又问：“你们的遗骨，我帮你们取回来。如果你们想回家看看娘亲，我送你们回去吧。刘奶奶盼了你们一辈子，她走的时候是笑着的，八成也是见了你们两个不孝的东西了。”
高江南颤抖地问：“同志，您怎么知道，我们娘姓刘的？你是谁？”
十三笑了，说：“我是你们走以后的邻居，我送你们回家吧。看看刘奶奶，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她走的很安详，你们的战友们一起送的她，如果再见到你们这两个痴儿，便更是圆满了。喝了那晶兰花里面的果浆吧，我送你们回去，你们要记得的是，那是过去的时间点，你们不可以触碰任何事物，唯一能做的只是告别。答应我，五更之前，回到半山腰那颗桃树旁，我在那等你们回来。”
“嗯，保证完成任务。”说完，两兄弟喝了果浆，化成星辰消失无踪。
原以为云十三记得的只是她那荒古一世，凡尘一场。原来她可以读懂刘沫的记忆，当成自己的记忆，当成自己的故事。那她带着那份执念的轮回，每一次都真切的记得的话，那对她来说，到底是公平还是不公平？明明是转世一场，明明孟婆焚酒喝了半碗，可还是全然记得，不曾忘记。
在她的时间线里，那白发苍苍的奶奶，应该只是一个路人，可她却也这般疼爱。世人皆笑人痴狂，可这份痴狂又有几人可以担待？她还是原来那个善良的女子，不曾有半分改变。
现在才发现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她可以是任何人，又不是任何人。她想保护的和想保护她的，皆是万般美好。起初看待这银瞳示人皆恐惧，可如今，看着银瞳示人皆叹息。
谅山大地之上，悬着一人，乌云压黑，不见星辰。默念咒语，唤出山精河主树灵，众仙怪皆散发着自身的光芒盈盈，如火虫般，繁星点点，叩拜我主，俯首称臣。
十三责问：“你们镇守这四方土地，可否见过那高氏兄弟的遗骨？又有何方为其收殓？”
一个小树灵颤颤巍巍地回道：“我主，您说的可是那战死的猛士？”
十三又问：“可是乙未年丙寅月庚午日亥时三刻消亡之人？”
小树灵接着回答：“我主，小的不知是否为那时那刻，只知道，应收尽收，为我滋养的骸骨数十数。”
“尔等，乙未年收了多少草绿衣服？全数给我还了！”
山精叩首回答：“我主饶命，冥界带走过半，数十年魂飞散尽的更是大数，如今我等还能找到的不过数十。”
十三说：“那些亡魂呢？不算是冥人，只当这孤魂野鬼的也有尽数，唤来，我带他们回家。”
山精有些为难地说：“我主，您掌管万物生灵，并非冥界异类，我等怎能坏了规矩，他日冥界入凡尘收罗，我等又如何交换？”
“我虽沉睡多时，但也并非全然不知事物。尔等当真以为我这么多年的沉睡，只是全然睡去，不问世事了吗？”十三冷笑，浑身散发着银色的光芒，烈焰傍身怒吼道，“放肆！”
“我主，您息怒。您沉睡多年。这凡尘世事战火纷飞，硝烟百年。之后工业崛起，破坏污染举不胜举。我们也只是尽量保全自己，避开人类。我主，您为万物生灵主宰，怎可单单保全凡尘？我等臣服我主，愿我主倾心庇护。”山精捣蒜般叩首着。
一众精灵纷纷叩首，祈求着说:“我主，您息怒。救救我们。”
十三愣住，她从未想过会是这般景象，从未想过她爱护的众生会这般残喘。默默了良久，黯然了烈焰，退却银光，附身融入精怪之中。
周遭早不是那千百年前充满灵韵，吸吮天地的模样。如今这般造化，她竟然不知是该怨谁恨谁。原本参天的灵气，现如今萤火之光芒。十三含着泪，看着万事万物。是她带着他们私下凡尘，是她答应会照拂他们数亿万年，可如今，她未曾实现诺言，却发现精怪们已经不禁疲惫无法生存。她以为这凡尘俗世可以供养他们，可如今这般情景。她从未想过。
“我主，我们想回家，想跟您回家。”
“好，我带你们回家。你们先将那些战士遗骸送还与我，我尽数尽收，而后，我带你们回家。说到做到。”十三用手托起那莹莹小光，她开始恼悔，刚刚的戾气是不是伤到他们本就羸弱的灵体。
“我主，他们在这里。”山精化成一道光芒，指引着方向。
顺着那光芒，数十名战士留在那里，留在遗骨左右。白骨累累，没有一具是完整的……十三收敛了白骨，带走了冥人。
拽下一束发丝，一一分与精灵。躬身施礼，心怀有愧地说：“尔等众生，原因我而来，今因我而归去。恐不知归路，青丝为引，借诸位精神，庇佑四方。残月这方谢过众生，庇护有加，愿诸神回归正道。就此别过，荒古之上，他日再见。”
众精灵叩拜谢恩，莹莹之光渐渐灰暗，消失无踪。十三落泪，她知道，她送不回那群众生，她也只是借养在这凡尘体内，根本没有强大的灵力去庇护他们。而他们只能借着那方白骨苟延残喘，如今，白骨被她收罗了去，这群精灵便再无滋养之处。一缕青丝，慰藉的仅仅是自己对不住的心思。
她第一次，那般无助。
重症病房中，刘奶奶被各种各样的仪器包裹着。睡着了，对，一直睡着，睡的那般安详。
两兄弟看着老娘，不同记忆中的模样，早已皱纹累累，白发苍苍。两兄弟只是这般静静地看着，看着平缓的心跳，一呼一吸，不敢上前，不敢唤醒，不敢移动。
刘奶奶仿佛知道有人要来一般，含着笑，眼角的泪，划过鬓角。
“儿们啊，扶娘坐起来。娘等了你们三十八年，你们当初参军骗娘说，再过两年就回来了，等休假就回来了，等打完仗就回来了，娘就这么一直等，可咋就没等到你们呢？现在啊，娘知道，你们两个捣蛋鬼来接娘了。”
他们扶起亲娘，那扶起的是那娘亲的灵魂。老太太，坐起来，那一瞬间，她变化回当初儿子离开的模样，没有了苍老的褶皱，没有那花白的头发，她变成了当年的模样。只是一只手拽着一个儿子的胳膊，不肯松开。
两兄弟异口同声地喊：“娘！”
刘奶奶甚是开心地说：“让娘好好看看，你们两个捣蛋黑了没有，瘦了没有，伤到哪没啊？”
高江南赶忙说：“娘，我们都好。您看，我们结结实实的，都好，都好！”
高江北也跟着说：“娘，你看我们。精神头十足，团里还准备给我哥介绍文工团的同志呢。”
刘奶奶笑着说：“你呀，就忽悠娘。你们两个一般般大，怎么团里就光惦记你哥，不惦记你这混货呢？是不是自己喜欢上谁家的丫头，不好意思说了。”
高江北有些害羞地说：“哪有，娘你竟瞎说。”是啊，他心里的那个小卫生员，可能永远都藏在心里了吧。
刘奶奶将两个儿子的手握在一处，又用手暖着孩子的手。含着泪说：“傻孩子啊，你们说的姑娘，娘见过。娘看了，都是好姑娘。娘也告诉她们，咱不能耽误了人家，娘都帮你们推了。你们放心，她们啊，过的挺好的，每年都给娘寄东西。娘知道，你们两个对人家是真心的，不然，人家姑娘也不能这般对娘好不是。只可惜啊，没有缘分。”
“娘……对不起……”
刘奶奶笑了，她自豪地说：“当年岳母刺字精忠报国，娘不忍心，没给你们留个文字。现在想想啊，也好。你们为国光荣，娘都知道。娘学着你们，不给国家填麻烦，娘学着你们呢，没给你们丢人。”
“娘……”两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哭了。
“不哭，这么多年，娘见着你们了。开心，不哭。一会儿，娘走的时候，你们好好送送我就成。”刘奶奶赶紧用手拭去两兄弟的泪珠，满是欣慰地看着两个孩子。
终于，心脏的波动变成一道直线，鬼吏无常手持名簿，将刘氏引走。
两兄弟，跪在地上，叩谢生养之恩。
所有一切，归为虚无。只是刘奶奶那含着微笑的脸，甚是满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