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政调转车头,飞一般的骑向娄家庄。
清晨的雾里透着一股寒意,周政有些凌乱的头发上挂起了水珠,薄薄的衬衫也不知是被汗水还是雾水打湿了,紧紧的贴着精瘦的身体。周政有些宿醉,肚子饿的干瘪,眼前的路开始摇晃起来,他一阵眩晕,倒了下去。
待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倒在道路旁的一块田地里,一阵剧烈的疼痛惊醒了他。他吃力的站起身,看到左手肘的位置擦伤了一大块,隔着衬衫渗着血。他勉强扶起自行车,掰了掰歪了的龙头,跺了跺脚上的泥巴,推着车向前走了几步。他看到阳光透过层叠的白云撒了下来,摇了摇还有些迷糊的脑袋,又骑上了车。
到玉茉家门口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他叩响了玉茉家的院门,发现门并不像之前那样闩着,就走了进去。他环顾了一周,小院里空无一人,便轻声叫了两声玉茉的名字。话音刚落,梅兰拿着块抹布从屋里走了出来,见是周政,赶忙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你怎么来了?”
周政刚要答话,又听梅兰说:“你这脸上胳膊上都是怎么了,赶紧找个地方包扎啊?”
周政这时候才觉察到自己左脸灼热的疼痛。他顾不得那么多,看着梅兰说:“梅兰舅妈,玉茉呢?我要见玉茉。”
梅兰从晾衣绳上扯下一块干净的布,递给周政,示意他先擦擦脸上和身上的汗,说:“玉茉现在谁也不见,连我和她妈妈也不行,前两天玉莉请了假回来,想进门劝劝,谁知那孩子不知在哪里藏了把剪刀,说谁进门就死给大家看。她可能是恨我们没有将真相告诉她。现在家里人趁着她睡了,才敢送点吃的放在床头。但是她也不怎么吃,如今都瘦脱了相了。”
周政说:“你去告诉她,我来了,说不定她肯见我。”
梅兰长叹一口气说:“她承德叔之前还问她,是不是想见见你,她说……”
“她说什么?”周政心里有些发慌。
“她说她其实心里一直都有白老师,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周政摇摇头,说:“都没关系,只要她肯见我,只要她还好好的,我可以等她。”
梅兰带着他悄悄的走到玉茉的房门口,轻轻的敲了敲门,说:“茉儿,周政来看你了。”
屋内一片寂静,甚至听不到一丝呼吸声。梅兰接着说:“茉儿,那我们进来了?”
周政激动的推开门,只听得屋内一阵巨大的摔碎东西的声音,他看到盛着饭菜的磁盘子砸在了嵌在衣柜上的穿衣镜上。周政吓得停住脚,丝毫不敢走进一步。
玉茉红着眼,蓬松着头发死死的盯着周政和梅兰。周政也被这一幕惊呆了,在他眼前的是一个蓬头垢面、全身脏乱、眼神里透着些杀气的陌生人。周政小声的说道:“茉儿,我是周政,我来看你了,我带你去城里,带你离开这里。”
玉茉抓起碎了的瓷片,抵在脖子的一侧,说:“都是骗子,都滚……滚……”
梅兰拉着周政的胳膊退了出来,说:“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看你就先回去,等好些了,你再过来。”
周政沉默不语,几乎是带着一丝绝望离开了娄家庄。那个温柔娴静、举止得体的玉茉荡然无存。他麻木的踏着自行车,有几次停下来拽着自己的头发,失声痛哭。他埋怨自己为何不早点来看玉茉,或者强行带她离开娄家庄,离开那个伤心的地方,也不至于让玉茉落得如此。
进了城,他摸了摸伤了的左脸和左臂,明白自己现在不能去厂里也不能回家,只能去表弟那里躲躲。于是他径直骑向鞋厂,把车停在厂门口的车棚里,也没有上锁,行尸走肉一般的走到李林林的那个临时住所。
他从窗台上的一个花盆下面拿了钥匙,开了门,鞋也没脱就趴在了床上。玉茉吃完晚饭去收晾在院子里的衣服,一抬眼就看到了那辆擦的锃亮的自行车,“那是周政的”她默念了一句,然后又看到自行车的车把上沾着些污泥和血迹。她疑惑的看了看李林林的宿舍,发现大门敞着,里头似乎空无一人。她把衣服放在床上,把脏衣服放在盆里泡着,又洗了把脸,向李林林的宿舍走去。
她在门口轻呼了几声:“周同学,周政,是你来了吗?”但是屋里似乎确实没有人,她便探着头看了一眼,发现床上趴着个人,左臂的衬衫上染着血迹。盲姐心想:“怕是惹了什么事,我还是不管为妙。”她刚想沿路返回,却听见周政说:“你说,我有什么不好,玉茉为什么不要我?”
盲姐站在门口,进退两难有些尴尬。她敷衍着说:“可能她心情不好,过些日子好了就没事儿了。”
周政突然坐了起来,看着她说:“她心里只有白老师,如今白老师死了,她恐怕也是想陪他一起死。”
盲姐明白了这是两人的小情小爱,如果玉茉和他分手了,或者周政就没有机会去娄家庄,自己的行藏也就安全了,于是她走进来,拖了把椅子坐在周政的对面,说:“以后的路还长,或许能碰上更好的呢?”
周政握紧拳头,狠狠的捶在墙上,说:“对,你说的对。”
盲姐趁热打铁,接着说:“茉儿姐虽然是个好姑娘,但是倔脾气就和他少亭舅舅一样,怕是九头牛也难拉回。你凡事想开些,别钻了牛角尖。”盲姐又从旁边的椅子上拿了脸盆和毛巾,倒了些热水又掺了些冷水,伸了手去试了试水温,说:“你这胳膊和脸都破了,我看还是要稍微清理一下比较好。”
周政不接话,低着头咬着牙。盲姐见他呆呆的坐着不动,便主动挽起了他的袖子,小心的用毛巾沾了水帮他擦拭。周政猛地抬起头,狠狠的关上门,抓起毛巾扔在地上
睡至半夜,盲姐被一阵冷风吹醒了。她揉了揉沉重的眼皮,看到自己一半身子都露在被子外面,没有关严的窗户透进来半夜的凉风。她拽了拽被子,突然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扭头看到一旁的周政还在沉睡中,便起身穿好衣服回了宿舍。
盲姐睁着眼一直到天亮。她以身体不适为由向魏师傅告了假,起身去食堂吃了口稀粥就又躺下了。
走来走去的人群吵醒了沉睡中的周政,他找了一件李林林的衣服披在身上,斜靠的坐在床上,又从被子里摸出自己的贴身衣物,穿戴好了准备回厂里工作。他掀开被子,心里一惊:“小雅不是已经嫁给娄承德了,怎么?”
他呆呆的站着,缓了缓神,模模糊糊的回想起昨天盲姐的反应,是他自己太鲁莽了,也太粗心了,竟然丝毫没有发现。周政转头望向盲姐的宿舍,心里竟有一丝不舍。他晾好床单,关了门,推着车回了纺织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