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之西，玉皇山脚。
正值寅卯之交，屋外天色昏暗，凛冽的呼呼声昼夜不停。
萧秦麻溜的从床上爬起来，并以极快的速度冲到门口用冰凉刺骨的冷水洗面。
嘶~~真他娘冷！
心中短促哀嚎一声，面部针刺一般的冻感令他快速清醒过来。
使劲用衣袖抹干脸上的水渍，便跑到隔壁去叫阿飞起床。
此处不仅是西北雪域，更是寒冬时节，正是风雪刮骨。萧秦一打开门，一股盘旋已久的寒风夹杂着雪花便没头没脑的吹了过来，这滋味可比用冷水洗脸难受的多。
然而萧秦似乎毫无感觉，只是紧紧裹住自身衣物便大步朝外面跑去。
“阿飞，快点醒过来，到时间了！”
两排低矮歪斜的木屋构成一条简陋的街道，风雪在夹道上肆虐。
萧秦只是站了一会儿，整个人就已经开始瑟瑟发抖，身上的雪花也逐渐肉眼可见。
“你他妈快点~~”
等了一会儿仍没听见里面有响动，萧秦忍无可忍，一脚把门踢开。
逼仄的屋子里只容得下一张床，床上躺着睡姿极丑的少年，仍旧睡得很死。
“混蛋，快起来啊！”
萧秦怒不可遏，从地上抓了一把雪就冲进去……
“啊啊啊啊！老三你干什么？”
…………
祁玉山脉连绵千里，其间更有无数孤峰笔削，直插云天。
而作为主峰之一的玉皇山更是崖岸高绝，无路攀援，缀满冰挂的陡峭崖壁大部份被云遮雾掩，肉眼难查！
百丈崖壁之下，有数百分别着黄蓝服饰的少男少女站在雪地之中，正恭恭敬敬地听着面前管事训话。
“此次黄衣仆负责的区域在山腰，乃是门中仙长们的炼气舍及会客厅。你们且记着规矩，待会儿带你们上去之后，唯有等待仙长们离开之后方才能够进入打扫，否则若是碍着某位仙长的眼，被一掌劈死可就与人无尤了。
毕竟你们不同，进入门内只差一个机会，在此之前须得小心着做人……”
领头管事须发皆白，面容阴鸷，若剃去胡须，便活似宫廷太监一般。然而其说话虽严厉，却不失好意，足见以貌取人并不可取。
右手着黄衣的少男少女们尽管被冻的瑟瑟发抖，却仍旧面容肃穆，齐齐称是。
交代完黄衣仆，管事紧了紧头顶的狐皮帽，拢起手在嘴边哈气，转向着蓝衣的人群颤声道：“至于你等，此次负责清扫的区域为山门、后庭及紫气台。
本管事再强调一遍，身为下贱奴隶，遇到门内仙长须得伏地尊拜，这是礼数，不可不守……
最后，清扫完之后即往来时处集合，自有人带你等下山，你等可记住了？”
另外一边的蓝衣幼童就寒碜得多了，皆是垂头丧气，两眼无神。
萧秦与梁定飞同样混在人群中，迎着风雪稀稀拉拉的回应。
俄而，有一黄袍中年自崖上飞下，银管事见状连忙颤颤巍巍的一路小跑过去，躬身迎接道：“启禀仙长，此次扫洒奴仆全都在这里了，还辛苦仙长接引。”
黄袍中年一言不发，厌烦的看了一眼萧秦等人，并不搭话，左手一抖，从袖中放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片。
萧秦身材较高，看得清楚，只见那木片一边飘落，一边迎风便涨，落地之后竟已经长成亩许大小的巨大木板，端是神奇。
饶是萧秦已经见过黄袍男子多次施展这种手段，也捉摸不透，只能归结于神仙手段。
“好了，这事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你们都小心些，现在跟着穆仙长上去吧……”
银管事话音落下，萧秦便拖着一脸睡意的阿飞顺着人群站上去……
待这男男女女站定，只听穆姓道人右手并指施法，沉沉呼喝一声，承载数百人的巨大门板终于摇摇晃晃地向着百丈绝壁飞去。
不一会儿功夫便被上方云雾吞没，不知所踪……
直到夕阳渐没，萧秦等人才由上方云层中下来。
此时的众人早已是饥肠辘辘，肚皮打鼓。然而整整一日滴水未进的众人却是未敢表露丝毫不满，只是各自成群结队的散去觅食，有父母亲族的找父母亲族，无依无靠的就只能回自己的窝，留下一地乱糟糟的脚印……
“老三，好饿啊！！！”
阿飞一路走一路喊，少年身材矮小，面黄体瘦，蓝色衣裤上满是污渍，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活像一个小叫花。
而被称作老三的萧秦也参差仿佛，此时两人腹内中空，急需搞点东西祭奠自家那已经开始造反的五脏庙。
“就不能忍着点，老子也饿。”
萧秦不耐的咒骂一句，同时心道你小子昨夜吃了两个半的大饼，老子才吃一个半，怎么就你小子知道饿，莫不是饭桶转世，只吃饭不长肉？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整个清溪峡也就只剩自己和他相依为命了，看着这层关系的份上姑且忍耐下来，于是便宽慰道：“鸡鸣镇不远了，到了镇上自然有吃的，猴急什么。”
他看向左右，见同行的人只剩下有二十多人，不复来时三十人，有好些个熟面孔都不见了，心知那几个同伴肯定是凶多吉少了。像他们这种小奴隶，随手打杀几个没什么大不了的。
心情不由低落下来，连腹中饥饿也没甚感觉了。
此刻时辰不早了，四野茫茫白雪使得周匝能见度变得很低。
在这里住了接近三年的萧秦知道夜晚风雪更甚，未免意外，便催促阿飞走快些。
风雪中徒步行走了小半时辰，终于赶在天黑时达到鸡鸣镇。
即使是夜色昏暗，萧秦带着阿飞依然轻车熟路的一头闯进一家竖有两杆酒旗的小饭馆中，点了三大碗加了鸡蛋的清汤面——两碗阿飞的，一碗自己的，就将晚饭随便对付了过去。
因与老板相熟，结账之后两人安逸的向了阵子火，将手脚烤热，这才深一脚浅一脚的朝自己街上的屋子走去……
“怎么不回去睡觉？明天难得没什么活计……”
萧秦看着跟着进来的阿飞心生疑惑，按照这家伙的惫懒性子，吃饱喝足之后不早就应该跑回去补觉了吗，今日这是转了心性了？
阿飞抖落干净身上的雪花，却没有如往常一样钻进萧秦的被窝，反而转身关上门，对萧秦哑声道：“老三，咱们逃吧！”
此刻阿飞脸上早没有什么懒散了，眉头紧锁，满是忧虑恐慌：“看清楚今天少了多少人吗？整整五个人没回来，大黄和小黑比我们来的时间长得多多了，可今天全没了！
打开年以来，这已经二十三个了！
老三，跑吧~~山上的那些根本不是人，他们就是魔鬼，简直比红英姐说的僵尸还要恐怖！”
说着说着，阿飞甚至带上了哭腔，这不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应该承受的。
看着阿飞恐惧颤抖的样子，萧秦心也紧紧纠着！
可是
逃？
萧秦早想过千百遍了，可这世界终究是强者的世界。
这事情在清溪峡全村被屠戮，在红英姐的苗寨被攻破时，他就已经知道了。
而玉皇山之外就是莽荒之地，就算是山上的练气士不来追捕，两个体弱小孩又能跑出多少里。届时饥寒交加，真就是求救无门。
况且……
他想到什么，这才勉强振奋精神拍着阿飞的肩膀道：“定飞，玉皇道是练气士的地盘，咱们跑不了的。就算要跑，也要等我们长大了再说，我们还太小了。
而清溪峡就剩我们两个男丁了，我们以后还要替大家伙报仇呢。
所以我们不能死的，我们要听话，不惹事，做一个好的奴隶活下去。”
他拉过阿飞，将他推到床上坐着，语气坚定的说道：“我一定会报仇的，我们一定会活下来！”
看着阿飞希冀的明亮眼神，萧秦笑着道：“萧秦和梁定飞一定能活下来！”
阿飞激动的浑身发抖，接着似乎像是想起什么，又不确定的问道：“那雅萍呢？”
矫雅萍、萧秦、梁定飞，清溪峡村落唯三的幸存者。
“当然，我们也一定会找到她！”
…………
“唉，可惜我们不是黄衣，否则也有可能被赐下修炼法门，成为练气士了！”
梁定飞刚刚打消逃跑的想法，就再度陷入到深深的失落之后。
萧秦听完也同样眉头深皱，自打来到这里差不多三年，他也只见过一次由黄衣仆晋升记名弟子的情形，至于蓝衣奴，则并无这个资格。
盖因亲疏有别。
山下侍奉玉皇道的人分为两种：一是着黄衣仆，他们要么是玉皇道立派之初就跟随过来的家仆，在山下繁衍生息不知多少年月，对宗门忠心不二。要么是门内练气士留下的后代血脉，因其本身没有资质无法修炼，从山上撤下来的，同样是忠心耿耿，期待有一天能重返宗门。
这群人山上用着顺手，同时也放心，再加上多少有些香火情分在内，因此但凡资质出众的人都能被收入门中，从而鲤跃龙门，云泥转化。
二则为蓝衣奴，他们乃是被玉皇道负责俗务的弟子从附近几个州的商行手里购买而来。其中年岁大不能用的就派去开采矿洞，饲养虫兽，反正什么危险干什么；年岁小如萧秦这种还可以调教的，则留在山下让那些家族管教，顺便灌输忠于宗门的思想，作增添人口之用。
只是纵使你有修炼资质，也无法得到仙长们的垂怜。劳劳碌碌一生，最后一命归阴，只落得镜花水月一场空！
“叹什么气，汤山县里不是有宗门传下来的武技吗？学得一身好武艺照样可以报仇雪恨！”萧秦不由激励道。
这话却是没错，玉皇山上有仙家道统，开宗立派之初便是在这无尽莽荒，妖兽异种多不胜数之地，处境险恶无边。只是到了现在稍微有点道行的妖怪要么伏诛要么驯化，就只剩下一般的山野大虫，猎鹰雪豹没引起玉皇道练气士们的兴趣。
定居在此侍奉宗门的仆役一族，与玉皇山上的练气士们多多少少与其沾亲带故，因此山上的人也不吝演化些粗糙武学传下，帮助他们立足。
所谓的粗糙武艺仅是针对当初传下的筑基仙长而言，对于萧秦这等凡俗奴隶来说，便已经不凡了，只要稍有所习便足够在保命。
“待过些日子空闲下来，我们再去县城藏武阁将奔雷拳法学全，也好有一些自保之力。”萧秦道，“今天的事看淡些，赶紧去睡，四日后我们再去管事处应差。”
梁定飞虽是老二，但在多数时候还是听萧秦这个老三的话，于是点头离开。
在他离开后不久，萧秦便吹了油灯，也不上床，静坐在床边，等待某个时间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