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羽王――
鎏金白马车的出现打破了青色深林百年不变的宁静,十六匹毛色雪白的骏马高昂着头穿过街道,蹄动地颤,鸣声如雷,那些身穿苍青色布衣的叶莫羽族百姓从未见过如此浩大的仪仗,他们中有些带着好奇,有些带着战败后暗暗燃烧着的怒火围聚过来,空气静得吓人。那些骏马不屑地打着鼻息,趾高气扬地用铁蹄震起一层层浮土洒到那些围观的百姓身上。
“蹬鼻子上脸,”人群中,一个高瘦青年看着浩浩荡荡的仪仗,双目喷吐出怒火,握紧腰间佩剑,他的领子上用黑漆绘出连绵的云纹。
“别惹事,”旁边的中年男人按下他绷紧的手臂,“那马车上的可是羽王,叶莫和羽澄以后想和平相处还得仰仗这位大人物。”
装饰华贵的马车驶过,身披白甲的羽族勋贵们押运着几百辆小板车紧随其后:人族的丝绸、金银、漆器,巨人族的羊皮、血剑部落的青铜制品和宝石以及血玉部落的红玉、羽澄羽族的沉香装满了一个又一个桐木大宝箱,整整齐齐地排在了这些板车上,不时有珠玉宝光从宝箱顶端的两个小孔溢出。
羽澄羽族的高等武士们展开银翼盘旋在队伍上空,此外还有穿着制式铁甲的三千兵士在队尾缓行压阵。
那辆十六架的鎏金马车中,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少年正不时撩起衣角擦汗,这位被包裹在宽大厚重的白色嵌金纹丝织华服中的少年――羽王羽仲此时正使劲挺直腰杆,小脸绷紧、眉头紧缩。
“陛下,”一个眉目和顺带笑的侍从跪在宽敞车厢的一角,双手举过头顶捧上一个盛着丝巾的漆盘,“陛下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有大将军在,此次和谈定能一帆风顺。”
“你不懂,”少年叹息一声,“看看外边的那些叶莫羽人,他们眼里的好奇、贪婪还有愤怒都像是扎人的刺,半个月前刚刚血战过,硝烟未冷血未干啊,这种时候大张旗鼓地来和谈,叔叔他根本不怎么管我的死活,他只是想利用我博取比战争所得来得更大更轻松的利益,要命的事,能不紧张吗。”
他话音刚落,后面的队伍中突然出现了一阵骚乱,车队从中间断开,后队火光冲天。
“怎么回事?”羽仲掀开帘子,向车夫问道。
“陛下,”车夫按紧腰间佩剑,“似乎是有叶莫羽族的暴民在争抢您的馈赠。”
“看见了吧?”他钻回车厢,对着侍从说,“争抢财宝的乱民……这是真的倒敢情好,只怕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陛下放心,有臣等在,必定护得陛下安宁。”
“不,”羽仲笑着走到他身边,拉开车窗旁厚厚的帷幕,“其实我认同叔叔的想法,用我去博取更大的利益,未尝不是一个好计策……”
尖锐的破空声突然响起,一道青色的细线迅速逼近马车。
“陛下当心!”侍从瞬间起身,一手去摸腰间长剑,一手揽住羽王的腰,想把他拉到自己身后的死角中。念头只出现了一瞬间,他就发觉自己的双手都被按住,按住他双手的那个家伙,正从容地看着青箭箭头没入自己的左胸。
“陛下――!!!”侍从发疯般挣脱控制一把抱住向后仰倒的羽仲,泪水不可抑止地涌出,用手一次次徒劳地去堵那个不断渗血的伤口。
“不要慌张。”羽仲咬紧牙关伸手拉上幕帘,摸索到案几支撑住身体后,他对着侍从撕开了胸口的白色华服。
“陛……陛下圣躯,臣不敢……”侍从涨红了脸,赶紧退后一步单膝跪地,把头使劲垂下。
“你想什么呢……”羽仲无奈地翻白眼,“把头抬起来。”
侍从小心翼翼地抬头,看见羽仲肩上覆着一件乌青色的重甲,甲胄上还有麒麟的浮雕,做工和纹饰都显然是人族的手笔,那支长箭正是在这件人族铁甲上留了个小孔后才伤到羽仲,洞穿了这样一层铁甲,箭势已是强弩之末,因此尽管他胸前的伤口在不断渗血,但并无大碍。
“叔叔给的东西,有些还是不赖的,”羽仲炫耀般地敲敲铁甲。
小侍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两眼一黑脑子一热,一屁股坐在车厢里,“你大爷的,小仲你这个家伙从小就是有什么主意都不告诉我们,刚才你知道老子多担心你吗?”
几秒之后,当他意识到刚才自己干了什么的时候,瞬间“蹭”地从车厢板上跃起,恢复一开始的跪姿,“陛下恕罪,臣无意……”
“得了……”羽仲翻翻白眼,拍了下侍从的肩膀,“卡林耐,我们可是发小,今天叔叔又不在,发小之间不要讲什么宫廷礼仪了。”
“臣领命……不,我知道了。”
“这才对嘛,”羽仲脱下身上的华衣,乌青色的铁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走啦,上战场了。”
他一把掀开车帘,捂住流血的左胸,置身于羽澄羽族的士兵们中间,“忠诚勇敢的战士们,叛贼已经对孤动手了!请诸位各尽其力,奋勇杀敌,不必再顾及伤亡。”
他刚说完就被卡林耐一把拽回马车内,迅疾的青影从眼前掠过,一支长箭深深钉进了车辕中。
“下手真狠,”羽仲摸了摸脸上细长的伤口,手上沾满了鲜血,他掀开幕帘冲着外边大喊:
“刺杀羽王,杀无赦;包庇者同罪,杀无赦!”
接到命令的羽澄羽族武士们迅速结成队形,刀盾兵冲在最前,举起藤盾,连成一片的盾阵阻挡住民众,精铁铸成的战刀从盾缝间伸出,随着队伍行进带出一条浓腥的血带。
弓手们在后面张弓搭箭。他们用的是人族的短弓,这种弓射出的剑不如羽族青木长弓射出的箭威力大,射程也更短,但弓易拉开,射速快,这些身经百战的老辣弓手们可以一次射出三支箭,又快又多的箭矢面对拥挤的人群简直像是在屠杀,每次弦响都有一大片叶莫羽人应声倒地。
苍青色洪流一次次被撕开,又一次次聚拢上来。愤怒的民众和策划这场盛大刺杀的,隐藏在人群中,把领子烫上黑色花纹的“自由卫队”成员――这些远古英雄叶莫的同族感受到先祖的热血在自己以为早已凉透的胸腔里熊熊燃烧,他们前仆后继地冲击着羽澄羽族军阵,俨然是半月前奥拉塞阻击的重现。
一道道银色的身影被人潮吞没,刀盾阵在苍青色洪流的冲击下不断缩小,最后被当中截断。
“护卫羽王!”前军的弗兰特将军挥剑砍翻一个自由卫队成员,抹去脸上的鲜血,他们和后军失去联系了,现在只能独自为战。
后军的境况同样难堪,几个桐木大箱子被掀翻,霎时珠光宝气满地辉映,但银色的毒蛇和青色的雄鹰们仿佛都看不见这些东西,继续着他们壮烈的搏杀,很快,叶莫羽人们凭借数量优势成功收紧了包围圈,那些“自由卫队”的成员隐藏在青潮中,他们箭道老辣,每一发羽箭都能将一个白甲战士当胸贯穿,很快羽澄羽族的军队就被压入下风。
就在这时,那些板车上许多七歪八斜的桐木宝箱突然被掀开,每个箱子中都有十几个穿着精制战甲的贵族武士鱼贯而出,他们手提长弓,腰上绑着箭壶,以一个样貌冷峻的中年人为中轴列阵,最后竟集结了整整三百武士。
“孩子们做得不错,”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份山岳般的沉稳,“现在战场归叔叔们了,刀盾阵列阵,不要散!弓手不要慌张,在你面前的兄弟倒下前尽量射出更多的箭!”
巨大的银白色双翼在那个男人背后展开,翅翼舒张开的瞬间,周围的环境温度仿佛瞬间降低了几度,突如其来的森森寒意使得叶莫羽人们身上霎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银靴重重点地,男人的身形瞬间跃升到六七米高,双翼挥动稳住身形,其余三百武士也同他一起展翼升空,银色长箭搭在弓上,牛角弦拉紧如满月。
“疾!”
随着一声低喝,三百支羽箭均匀地洒向下方的叶莫羽人群,这些鹰一般的射手一般不对平民动手,每一支羽箭都尽量钉死那些“自由卫队”的成员,三百箭的一轮齐射后至少倒下了两百个领子上带有黑漆的自由战士。
手中的箭射完,武士们纷纷散开,躲避稀稀落落的回击,又从箭壶里取出新箭还礼。
但有一人一箭,仍悬而未决凝而不发,箭头的指向也和其他武士迥然不同,他这一箭指向的是――
羽王羽仲!
穿着乌青色铁铠的少年羽王突然感觉身上一阵恶寒,他下意识抬起头,正看到一个面庞冷若坚冰的中年男人张弓搭箭瞄向自己,金属箭头在阳光下闪烁着怖人的光彩――就像在梦里见过无数次的那样。
他认识那个男人。
怎么会不认识呢?
那是扶他上位的羽族大将军、王城格兰阿斯第一执政,半月前奥拉塞战役的主帅,他的叔叔羽麟城。
羽仲同空中那个男人对视,眼神沉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就像羽麟城拉弦的手没有一丝抖动。叔叔的箭法他清楚,自己绝无生还的可能。
“终于来了,”他笑着凝望天上的流云,神奇的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羽仲想说的其实是:从当年他踏着鲜血登上王座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整整七年,自己每一日每一夜都在等待着这迟来的一箭……
羽仲缓缓闭上眼睛,解脱般地舒展双臂,暴露出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