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唐小姐，你来这里，是做产前检查么？你的宝宝一定会很可爱。”
她的恭维话在唐子怡听来句句讽刺，她木然答道：“慕容小姐，你也来看产科吗？”
慕容雪的表情越来越不自然，似乎要极力掩饰，但是这层楼面是产科的专用楼层，是人都清楚，女人来这里会做什么检查。
唐子怡靠近墙壁，事实上她需要墙壁的依靠，才能使自己变得更坚强。
这就是那个迟来的解释吗？这就是他在前往教堂的路上不辞而别的真正原因吗？这就是他在婚礼上迟疑再三，始终不能决定是否要说出那三个字的真正理由吗？
这个解释，这个理由，这个原因，实在是太强大了，强大到作为一个女性的她无力反驳，无法抵抗。她的意志力瞬间崩溃瓦解，只剩下徒有其表的姿势在支撑着她，让她还可以面带微笑的，在那个男人和他的新欢面前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或者，那个叫做方亚嫣的女人说得对，慕容雪不是新欢，她才是程显明一生认定的唯一女人，而她唐子怡才是中途出现的新欢，一场可笑赌局的牺牲品，她唯一得到依仗的就是怀着他的骨肉，他是因为孩子的缘故，才会决定和她在一起。
她所担心过的一切，正在变为现实——也许本来就是现实，是她自己不肯接受。
走廊就这样窄小，三个人并排通过，彼此的距离是很近的，唐子怡拼命靠近墙壁，可是那就是一堵冰冷的墙壁，她不能变成一副没有生命的画，贴到墙壁上，也不能让墙壁凭空出现一扇门，可以容许自己藏进去。
无处逃避，注定要与他，擦身而过的。
距离原来越接近，已经能闻到从他的身体散发出来的，那种熟悉的香水和男性激素混合在一起的特殊味道，那种让人难以忘怀的味道，让人觉得心安的味道。
只是，这种心安不再属于她，而是属于另外一个女人。
并没有看她，程显明专心地扶着身边的慕容雪，唐子怡这才注意到，慕容雪的脸色异常苍白，那是一种病态的苍白。她忽然想到自己刚知道怀孕的时候，因为要保胎，身体很虚弱，大概也是这个模样吧。
心里零零乱乱，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她机械性的说道：“慕容小姐，要好好照顾自己，这样宝宝才会健康的。”
这句话就像在应付场面，然后她落荒而逃。贴着墙壁，擦过他的身体，加快这个尴尬过程的结束。
程显明转身盯着唐子怡狼狈的背影，宽大的孕妇服裹着瘦小的身躯，如果只看背影，看不出怀孕的迹象，除了腹部的隆起，她娇小的身体没有太大的变化，孕期的消耗让她变得更加虚弱。
他嘴角蠕动，欲言又止。
慕容雪体贴地道：“唐小姐怎么自己来做产前检查呢？这样很不方便的，显明，你陪她一起吧。我自己打车回去好了。”
“不行！”
“不必！”
两人的回答异口同声，唐子怡身体微震，立刻低声道：“不必，慕容小姐，我习惯自己照顾自己。”
静静走向产科门诊，身后的两个人似乎还在商量。
“你行不行？让我把抱你出去吧。”
“没事，我也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你还是先陪唐小姐看医生吧。”
“那我去把车子开过来，先送你回家……不要再争了，就这么决定了。”
灵魂似乎被抽空，唐子怡不知道自己怎么样走过短短十几米的长廊，推开产科门诊的房门，她听到产科医生惊讶的声音：“夫人，你怎么了？请不要哭……您需要帮助吗？”
我哭了吗？唐子怡惊诧地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润湿的感觉让她嘲笑起自己的懦弱。难怪那个女人要故作姿态的怜悯自己，自己刚才的表现一定糟糕透了。
“夫人，您……？”
唐子怡擦掉腮帮的泪，露出灿烂的笑容，勇敢的微笑道：“医生我跟宝宝是来做产前检查的，上次已经预约好了的，我叫唐子怡。”
她抚摸着自己的肚皮，感受胎儿的蠕动，心里暗暗地说道：宝宝，还有你在陪着我，不是吗？
正午，吴叔的咖啡小屋。
屋里弥漫着咖啡的香气，唐子怡正在专心地制作“爱尔兰咖啡。”
手机铃声大作，而她正聚精会神地制作最后一道工序，把咖啡倒进烤好的酒杯里，无暇顾及。可是打电话的人很是顽固，所以铃声响个不停。
“这谁呀？一定是一个美女打来的。”吴叔歪着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妮妮，瞧吧，我说得准没错。”
唐子怡用毛巾擦了擦手，笑道：“你怎么知道是个美女呢？”
“这种不合时宜的事情往往是女人做出来的，而且是个喜欢啰嗦的女人。”吴叔笑嘻嘻地说，“吴叔阅美无数，这点灵感还是有的。”
妮妮打来电话，尖叫声接连不断，起初唐子怡不知所措，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后来才明白，这丫头是因为第一次乘坐水上滑翔机俯瞰马尔代夫北纬4度的湛蓝海水，而带来的情绪激动。
“啊……太刺激了，太好玩了，子怡，你也来一起玩吧。”
“去你的，现在想起我来了，我去得了吗？你们俩好好渡你们的蜜月吧。再说龙少华也不管管你，像什么样子，一个孕妇去玩危险系数这么高的水上滑翔机，你也不怕吓着肚里的宝宝。”
乔爱妮不服气地说道：“等我们的孩子出世，我还要带着她一起飞呢。人家老外都背着刚出生不久的小孩爬高山，那多刺激啊。我这就是让宝宝提前感受一下户外运动的好处。”
“龙少华呢？跟你在一起？”
“哎！老公！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他呀，他在下面开汽艇。”
真是一对活宝！
唐子怡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刚把手机搁在吧台上，手机铃声复又大作起来。
“妮妮，又怎么啦？”唐子怡一手端着奶油杯，一边往“爱尔兰咖啡”添加奶油，一边接通电话。
“喂？！”
这次并不是妮妮打来的，对方被她突如其来的开场白弄得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是？”唐子怡很快觉出异常，神色微变。
“唐小姐，是我，慕容雪。”对方的声音平缓稳重，低沉悦耳，“我们可以谈谈吗？”
“好的。”略一沉思，唐子怡痛快地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我在水上茶馆定了一个位置，听雨轩，我请你喝杯茶吧。”
“好的，一个小时之后，我会赶过去的。”
唐子怡匆匆跟吴叔告别。离开咖啡屋。唐子怡走后，吴叔慢吞吞地摘下老花镜，端起吧台上那杯刚刚调好的爱尔兰咖啡，抿了一小口，摇头晃脑，满脸陶醉。
“真像！太像了！”
“什么太像了？”屋子的角落里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味道太像了，他们俩调制的爱尔兰咖啡，味道完全是一模一样。”
“原来，这些年来，那个家伙调制的爱尔兰咖啡，是被你这个不解风情的老顽童偷偷喝掉，真是大煞风情。”
吴叔摇头晃脑，继续品尝佳酿，假装没听到对方的责备。那个男人轻轻叹息道：“思念的味道本来就很相似。”
水上茶馆，唐子怡来过两次，那是与司马飞扬的见面。就是在这里，司马飞扬帮她揭开了关于照片的秘密。
但是，毕竟都过去了。唐子怡来到古香古色的房间门口，那名精干的女子就坐在她对面。慕容雪来的比较早，她永远是个喜欢主动的女人，不喜欢让别人等着自己。
慕容雪的脸明显有浓妆掩饰的痕迹，所以她的脸看起来没有上午医院里看到时那么苍白，自信的神情重新展现在她身上。这个女人是个相当要强的女子，事事都想争在人先，永远都想赢。
“请坐。”听到有人进门，慕容雪抬起头，轻抬皓腕，同时示意门口站立的侍应生上茶，“一杯女士红茶，唐小姐，你喜欢喝什么茶？”
“谢谢，我不太想喝茶，你约我来，有什么事么？”
“来杯龙井吧，我记得显明说过你喜欢龙井。”慕容雪坚持道。
见唐子怡没有表示异议，侍应生很快把茶冲了上来，悄悄帮她们把门关了。
“关于婚礼那天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没想到会给你们造成困扰。”她的笑容看起来更像是一种掩饰。
果然跟眼前这个女人有关，虽然料到事实如此，可是亲口听到当事人的承认，唐子怡的心里还是泛起半是冰凉半是苦涩的味道，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解释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觉得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唐子怡缓缓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我和程显明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不想再听到与他有关的事情。”
“如果你是为了这个约我出来的话，我想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唐子怡淡淡的拒绝了慕容雪任何试探性的对话。
慕容雪显然早就料到她的强硬态度，并不在意，端起红茶抿了一小口，悠然道：“我不是想为那个男人解释什么，我只是不想成为两个人分手的借口而已。”
胸口一阵闷痛，唐子怡默不作声。
他们俩连说话的语气都那么像，那个男人也是这样说的：“我不应该解释什么，如果这就叫做分手，那么分手是不需要任何借口的。”
当她做完产科检查的时候，医生告诉她，宝宝的发育很健康，倒是她自己的身体，需要好好注意。医生说的很严厉：“如果你任由自己的身体继续虚弱下去，即使可以保住孩子，你恐怕也没力气支持生产。作为一个母亲，不仅仅要有勇气，还要有力气。”
所以，她知道自己必须坚强，没有任何权利软弱。
走出妇产科医院的大门，外面的阳光不错，但是唐子怡没有来得及享受温暖的日光浴，就被人中途拦截。那个男人的车子直接停靠在妇产科医院门口。
“上车，我送你回家。”
唐子怡抿薄嘴唇，低声道：“不用了，陈叔在外面等我。”
“上车。”依旧是这种强势的态度，这个男人似乎只懂得进，不懂的退。
唐子怡被他的气势压住，但是她并不退缩，声音不大，很坚定的说：“真的不用了，你不是要陪慕容小姐吗？”
程显明望了她一眼，眉头微蹙，又迅速直视前方，右手食指轻敲方向盘，僵持的局面并没有让他觉得不耐烦，相反他的表情始终很平静。
不过，周围的人可就没他这么好的涵养了，上午医院的人流量本来就很多，来看病的，探望病人的，陪同的，人来人往。程显明把车子直接堵在门诊大楼的门口，因为停靠的距离太近，行人通过大受阻碍，所以交通很快拥堵，人们围着车子里的程显明，窃窃私语。
唐子怡也被包围在核心深处，周围人们指指点点，很快让她有些招架不住。她倔强地分开人群，想绕过车头，她一动，车子立刻跟着她动，人们纷纷惊叫，生怕被车子撞倒，同时愤怒的指责车主。
车子毕竟没有人灵活，在这种围困的状态下，车子挤不过人群。唐子怡刚绕过车头，胳膊一紧，整个人腾空而起。她骤然惊叫，却是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坐好。”程显明命令道。
人群终于很不情愿地给他的车子分开一条路，程显明驱车缓缓前行。
一路上唐子怡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她沉默的系上安全带，直视前方，神情漠然。程显明几次用余光瞥向她，却得不到半点回应，越加烦躁。
车子的速度越来越快，唐子怡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她情不自禁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不知道是在安抚宝宝，还是从宝宝身上感受力量。
程显明放松脚下的油门控制，车速缓缓降低，进入慢车道。
缓慢的车速让唐子怡的紧张感略微降低，她挺直的腰板渐渐松弛，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座位里。程显明一边直视前方的路况，一边问道：“宝宝怎么样？”
声音很温柔，刚才的强横态度一扫而光。
“医生说很健康。”
“那么，你呢？你还好吧？”
这句问话让唐子怡感到一阵窒息，心痛地几乎不能呼吸。
分手之后，再来问候是否安好，这本身就是很残忍的，他不知道吗？
唐子怡很想问：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孩子是否就是那夜暧昧纵容的结果？如果他是因为孩子的缘故才决定跟她结婚，那么是不是又要为了另外一个孩子，而犹豫是否真的要跟她结婚？
从在前往教堂的路上他接到慕容雪的电话，到他的豪华礼车掉头离开，他们俩的擦肩而过，就已经注定了结局，可惜当时的她毫不知情，傻乎乎地还幻想着博弈翻本，却不知道，那时的她早就已经是输家。
可惜这些问题，现在问出来，没有任何意义。唐子怡决定不做愚蠢的行动，她冷笑着回答：“我很好，我在医院就已经说过了，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你不就是想问这个问题么？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是不是可以放我下车？”
针锋相对的脾气一点也没变。
程显明轻轻刹车，停靠在路边，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情，呻吟道：“你为什么不问我那天迟到的原因？”
“那重要吗？你已经如约赶回。”
“但是你拒绝了我们的婚礼。”
“你不是也没有反对我的拒绝么？”
车子里的气氛有些紧张，程显明眼中隐隐升腾起一股怒气，当他把目光投注到唐子怡身上时，怒气有些软化，变得无可奈何。
“我当时的确遇到一件非常棘手的问题，急需我去确定……我真的不希望那会是真的，但是事实上，我……”
唐子怡很不客气的打断了对方的话，“这样说来，那个决定其实是我们两个人的选择，不管缘由是什么，这个决定是我们俩共同完成的。那么，就这样吧。”
轻轻开动车门把手，料峭春风从门缝里往里钻，寒气逼人。唐子怡听到那个男人在自己身后用比这更寒冷的声音说道：“或者你说得对，我不应该解释什么，如果这就叫做分手，那么分手是不需要借口的。”
“你不需要拿慕容雪做借口，我也不需要拿司马飞扬做理由。”
唐子怡猛然回头，惊讶地盯着程显明，怒气渐渐浮现，她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跟阿东哥之间的事情，不需要跟你解释，就好像你从来没跟我解释你跟慕容雪的关系一样。”
“所以，你就可以偷偷跟他见面，亦可以对我隐藏唐小西的真实身份。西西到底是谁的孩子？”
最后的问题就像是晴天霹雳，唐子怡目瞪口呆，阵阵晕眩，不得不扶着敞开的车门，才能站定身体。
“那天，晚上，你……你也去了？”
程显明阴沉着脸，道：“是的。”
“什么时候？”
唐子怡忽然想到黑暗中，那只试图抓住自己的手臂，原来被她误以为是要制服她的人，是悄悄侵入黑暗来救她的人。就在那个刹那，她说出了令他震惊无比的一句话：“司马晨东，虎毒不食子，你不能拿自己女儿的性命开玩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