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不着痕迹的变化正在一点一滴的改变着生活中的一切，程显明接受着这些变化，同时他性格里的固执也在默默的抗拒着，刚才的话题引发的就是一场小小的摩擦，他觉得她对他的生活是不是有点参与太多了呢。
两人如此相爱的人之间，也是存在底线的吗？程显明这才意识到，他们之间并不是完全的亲密无间，他们也需要拥有各自的空间，或者他们之间需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程显明坐在躺椅上，无意中一抬头发现对面的书桌有个抽屉是虚掩的，并没有完全关好，露出一个牛皮纸信封的边角。由于他办公处理事务有自己的书房，所以这个书桌是给唐子怡使用的，所有的抽屉也是放她日常需要的小物品。
程显明一向喜欢整洁，便拉开抽屉，想帮她整理好。信封显然是很匆忙就被放进去的，连抽屉都没有关好，而且封口也没有处理，露出了里面的内容物，虽然只是漏了一角，却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来里面装的是照片。
程显明轻轻一提，因为没有封口的缘故，照片完全散落出来，还有几张掉在地板上。程显明微微摇摇头——这个小女人，照片为什么不放进相册，却装在信封里，太粗心了。
他弯腰捡起一张，悚然色变，这张照片竟然是——
唐子怡在楼下用晚餐，并没有急着上楼，她习惯在饭后到花园里散散步，她的孕期反应本来就不厉害，反而很贪吃，恨不得嘴巴一刻都不停下，害怕会影响体形，所以经常用散步来安慰自己——我也做了运动嘛，不会发胖的。
外面已经黑了，她不喜欢在深夜独自去花园散步，希望有人能主动陪着她一起，程显明善解人意，通常吃过晚饭之后，会主动跟她一块出门。
但是今天因为在晚饭时节，他们聊了不太投机的话题，程显明没有等她吃完饭，自己便上了楼，她也觉得尴尬，不知道该不该上去叫他，在客厅里踌躇着。
乔爱妮打来电话，两个人聊了半天，无非是说说婚礼的事情，乔爱妮从原来的被动不接受现实，到现在的积极状态，的确让男人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在唐子怡看来却很正常，非常符合乔爱妮定律：一旦知道事实不可改变，就会坚定不移的执行。
乔爱妮在婚礼上表现出来的热心让龙少华很吃惊，他一只以为乔爱妮并不热衷婚礼，甚至不愿意跟他结婚，是他借助小小的阴谋，外加联合丈母娘施加压力，里应外合，才夺取胜利。为了那个避孕药的事件，乔爱妮好长一段时间不肯搭理他，害得他天天赔礼道歉，而且在以后数年的时间里，这个借口成为乔爱妮要挟他的最好武器。
乔爱妮跟她说起婚礼准备的细节，唐子怡只能做最好的听众，一边心不在焉的敷衍着，一边想，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死党有这样热衷唠叨的一面呢。
“你怎么准备的。”
“我也不太清楚。”
“你怎么做新娘子啊，什么都不清楚。”
“显明说我什么都不用管，只要听他安排就好。”
“显明说，显明说，什么都是听他说，你就不怕他将来把你卖了啊，你这个软弱的女人，以前你可不是这个样子啊。”
唐子怡笑了，性格是性格，婚礼是婚礼，这有什么关系呢。她对婚礼并不像乔爱妮那样热衷，如果两个人真心相爱，就算没有婚礼又怎么样呢，有了婚礼难道两个人就会幸福的在一起一辈子吗？
就想程显明的父亲和母亲，有了婚礼的祝福，他们的婚姻幸福了吗？
没有婚姻的定义，凤姨不是照样独占了那个男人一生的爱吗？
“将来有一天，你的婚礼会比我还惨……”
那个女人歇斯底里的诅咒令她心慌，她不愿意一语成谶，所以下意识里觉得只要不结婚，那种事情就永远不可能出现，就像现在他们俩开开心心住在一起不是很好吗？
跟乔爱妮的电话煲一直煲了半个多小时，唐子怡总算把她应酬过去，好好的安慰了一通，收线之后，唐子怡发现程显明还是没有从楼上下来的意思。
正好新来的仆人从客厅路过，唐子怡便招呼了她。
“福妮，你去楼上告诉少爷，就说我在花园里等他。”
这样子比较好，亲自上去跟他道歉太着痕迹，不如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福妮过来做事还不满一个月，因为唐子怡怀了孕需要更多的照顾，而张妈年纪大了，明显顾不过来，因此找了人来帮忙。
福妮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话不多，人很机灵，又勤快。唐子怡和张妈都很喜欢她，平时收拾屋子之类的事情，都是交给她做的。
福妮答应了一声，就往楼上走去，唐子怡则折身出了门，来到后花园。
在花园里等了大半天也没有等到程某人踪迹的唐子怡，颇有些气恼地回到卧室，那个男人安静地站在侧阳台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酒。
站在这个位置既可以看到海景，也完全可以俯瞰半个后花园，而唐子怡在花园里溜达的时候，也尽量往这边晃悠，其目的很显然。她也看了两三次，隐约看到薄纱窗帘后那个男人的影子，看他始终没有关灯下楼的意思，内心的失落可想而知。
“你又喝酒，忘记自己的胃啦，你不是答应医生戒酒了吗？”
忍不住嗔怪了几句，他并没有跟以前一样过来哄逗自己，唐子怡心感诧异。
大床上散落了一些资料，走近一看原来是照片，唐子怡顺手捡起一张。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血色褪尽。
照片照得有些模糊，可即便是背影，仍然可以看得出来是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女人，环境似乎是酒店的吧台前，场面很混乱，周围还有别的人。男人背转着身体，女人乖巧的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长发顺滑，眉眼妩媚，这个姿势大概让她觉得幸福，很是陶醉的神情。
那张酡红绝美的面孔，令人一见难忘，不是慕容雪又是谁，至于那个男人，西装上装已经脱掉，搭在臂弯里，只穿了浅色的衬衣，那个熟悉的样式正是唐子怡前几天亲自帮程显明挑选的。
床上散落了十几张照片，全部是关于他们俩的，有的照片上男人已经转过身，满脸关切地看着慕容雪，不是程显明又是谁！
从照片可以看出来，他们是在酒吧，程显明一手搂抱着慕容雪，一手跟那些男人打架，英雄救美，应对自如，英姿勃发，风流倜傥无人能敌。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最后留在唐子怡手里这张，从环境来看，他们已经离开酒吧，是在屋外的马路上，光线幽暗，两个人忘情的拥抱在一起，脸贴着脸，正在旁若无人地热吻，两个人的身边就是一辆黑色轿车的车前盖，而那辆车，唐子怡也是熟悉的——正是程显明的座驾。
唐子怡的大脑登时一片空白，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程显明。原来，原来……就是那天晚上，那个情人节空位的夜晚，那时她担心的快要死了，四处拨打电话也打不通，急得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出屋外，到处瞧瞧，她，她以为他堵车了，以为他有公干，甚至以为他出事了……
就在好不容易拨通阿峰的电话，就在阿峰支支吾吾说什么聚会敬酒不方便接听电话之类托词的时候，那个男人在做这样的勾当！
唐子怡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人抽空，内心空荡荡的，死死的盯着那个男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派人跟踪我？”程显明冷冷地道。
“你想要一个解释么？我可以给你，那天晚上阿雪喝醉了，我送她回旅店。你满意了吗？”
冰冷的语气仿佛是在嘲讽她，嘲讽她的失败，她从来就没有掌握过他，她根本不了解眼前这个男人，她只是看到他愿意展示给她看的那一面，而他偏偏是个多面的男人，就像现在这一刻，他变成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怪物，咄咄逼人。
“我满意了么？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满意，你跟一个女人搂搂抱抱亲亲我我，却问我满不满意，那么你认为呢？”唐子怡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冷静的说。
“你派人跟踪我多久了？”程显明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过来质问她。
“什么跟踪，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只是看到眼前这些照片。”
情人节那个晚上的空位，对她来说，始终是个难以释怀的结扣，即使她假装不在意，不理会，然而并不意味着这件事情就会这样成为过去，会像昨晚吃过的饭菜一样可以被自然的淡忘。
不，她骗不了自己，她是介意的，跟所有恋爱中的女人一样，耿耿于怀。她一直渴望他能解释一下，哪怕只是说因为公司聚会他要应酬，哪怕是骗骗她——不是吗？她其实不需要什么真相，生活本来就不需要什么真相，你心安然，就是最好的真相。
“你看看这些照片。”程显明上前一步，强行捏住她的手腕，把那张照片举到唐子怡的面前，厉声道：“角度的把握，时机的掐算，一切都是那样的恰到火候，如果不是专业人士根本不可能在不被我察觉的情况下，偷偷拍下这些照片。”
“你喝醉了。”唐子怡不愿意再看到那些照片，更不愿意面对在酒精的作用下失去理智的他，“这些问题以后再谈吧，你不要再喝酒了，这样对你的胃不好。”
唐子怡仍旧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她知道现在争执这些问题并没有什么意义，这里面绝对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她拼命警告自己，一定要冷静。
但是，程显明并不罢休，唐子怡越是退让，他的表现就越强势。
“你没必要回避问题，我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我承认我有过去，而且这些过去也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也没有办法舍弃——我爱你，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就有权力控制我的生活，我有我的自由。”
他的手愈加用力，唐子怡腕间传来阵阵疼痛，不由得皱起眉头，说：“你弄痛我了，快放手。”
用力挣脱他的束缚，唐子怡眼中隐隐传出隐藏不住的怒气，指责道：“我从来没想过要控制你，更没有想过要干涉你的自由。可你的自由是指什么，就是像这样吗？”
她举起手里的照片，嘲讽道：“这就是你说的自由吗？你觉得这样做对我来说公平吗？你考虑过我看到这些照片时的感受吗？你说她喝醉了，那么当时你也喝醉了么？你用醉酒这样的借口作为你最合理的解释，你觉得这种解释有多少可信度呢？”
“你不相信我。”他沉声道，乌黑的眼瞳微微眯起，眼神变得深邃难懂。
“你不相信我！”他重复着说道，“你在说公平是吗？我给你公平。”
他拿出手机，修长的食指轻点了几下，递到唐子怡面前。
“这是十几天前有人发到我的邮箱里，我删掉了一部分，这张当时删漏了。”
唐子怡疑惑地接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她和方亚轩在一起的镜头，图片上她的笑容很开朗，两个人贴近时的动作很是暧昧，甚至连唐子怡也记不起来这些动作是在什么时候或者说那种情况下发生的，不得不佩服抓拍者的敏捷与技巧，实在是恰到好处。
“我从来没问过你，我也不需要你的解释——因为我信任你，我相信你爱我——这一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但是你呢，你相信我爱你吗？”
唐子怡只是觉得浑身冰冷，有种被抛弃的绝望。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指责我吗？”她的眼里噙着泪水，水汽氤氲朦胧了她的明眸，倔强地抿起嘴唇，那副样子看着叫人心疼。
“你的意思是说，错的人是我吗？”她的表情坚决依然，“好的，我明白你的意思。”
从后面猛地抱住她的身体，他的怀抱仍然温暖如初，可是唐子怡还觉得周身冰冷。
“行了，别闹了，好不好？我们不该这样……”
“是我在胡闹吗？”唐子怡的声音冰冷绝望，“让我静一下吧，我们都静一下吧，我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慢慢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这次他没有强留。
走在外面宽敞的大马路上，夜风吹来阵阵凉意，唐子怡并不觉得寒冷，她的心早已经变得冰凉。
到底是谁不信任谁，谁对谁错，也或许，这根本不重要，人生从来就没有标准答案。你信便是真的，你不信便是假的。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内心是有那么一丁点的害怕，害怕他不爱她。
她在大街上满屋漫无目的地走着，满脑子里充斥着那些暧昧的照片，随便自己的腿把自己带到任何地方去，幸好别墅区人烟稀少，过往的车辆几乎没有，否则路过的人就会看到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像个傻瓜一样在马路上踯躅不前的情形。
她的手机铃声大作，这声音在空旷的马路上格外刺耳，唐子怡不想接听，可是它固执地响个没完，受不了这种的执拗，只好把它从口袋里拿出来。
“喂！薇儿。”
熟悉又温暖的声音。
唐子怡拿着手机怔怔出神，对方依旧在温和的说道：“威利有没有胡闹？换了新地方它会吵闹不休，丢给它一根骨头就会安分一点——那是它最心爱的玩具……”
“薇儿——”
女人低低的抽泣声令对方有了片刻的沉默，很快他便温和地说：“薇儿发生了什么事，跟阿东哥说说。”
安慰只是徒然令哭泣加剧，并没有收到实际效果。
“你好像是在外面，天这样冷，你告诉我你在哪里？”
还是没有回答，手机骤然挂掉，司马飞扬皱了一下眉头，拿起自己的上衣走出房门。
在门口遇到一位活泼的少女，她诧异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有点事情需要我去处理，很紧急的。”
“你不是说今晚只陪着我吗？”嘟起可爱的小嘴，少女撒娇道。
“真的是很紧急，明天我再来。”在她的脸上轻轻一印，以示安慰，人则迅速离开，“帮我转告伯父伯母一声，这么晚我就不去打搅他们了。”
“到底什么事情啊？你就不能——”她盯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恨恨跺脚道：“就不能等明天再处理吗？这样重要，比我还重要吗？”
坐进司马飞扬的车子里，暖气开得很足，有些僵硬的身体渐渐暖和过来，唐子怡默默坐在副驾驶上，始终一言不发。脸上残留的泪痕和有些红肿的眼睛昭示她的委屈。
司马飞扬没费多大功夫就在别墅区的马路边找到了她，当时她正坐在冰凉的马路牙子上，抱着双膝，身体瑟瑟发抖。
心疼地用自己的上装裹住她娇小的身体，虽然腹部微微隆起，可是她的体型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消瘦如初。唐子怡并不反抗，随他撮弄，任由他把自己抱进车厢里。
一边呵着气，一边摩挲着她的小手，小心地从手背开始，然后是手掌，最后是每一根手指，直到它们全部可以自己活动起来为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