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大先生失踪了。
对于镇上的人来说,莫听莫大先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名人。人们已经习惯了每天下午的这个时候来到茶楼,坐在那片小书场里,听那个见识广博的老先生讲各种各样的故事。人们甚至自发的在书场中为自己的安排了作为,大家也都遵守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个人到时间都会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先来的人不会去占别人的位置,后来的人也不用担心自己没有位子坐。只要醒木一响,众人便会静下来,听莫大先生拉家常、听他讲故事、听他扯东扯西、听他指点天下,也听他说着靠谱和不靠谱的鬼话。这几乎成了左近茶客们每天的必修课了。
可是如今,莫大先生失踪了。有差不多十天的时间了,人们在那个小书场里已经有差不多十天时间没有看到莫大先生了。一开始人们还认为莫大先生有事耽搁了,但连续几天之后,人们开始觉得不对劲,有人到莫大先生家里找过他,但即便敲门的声音再响,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到了第十天,周围的人们开始有点担心了,特别是当茶楼的活计们从老板和闻定口中套出来的话语中得知,连他们两个也不知道莫大先生的去处的时候,人们开始有些慌了。镇上的民风还算淳朴,对于一个陪伴了自己这么长时间的老朋友,他的安危牵动着周围很多人的心。
莫大先生是个单身汉,在当地没有什么亲人。惟一的朋友,当地的捕快林叶声此时又正好在邻县公干,不在镇上,所以茶楼老板就成了最合适的苦主人选,派了徒弟闻定领着大家往衙门立失踪案,公人们开始四下寻找,四下的老街坊们也都在帮忙找人。莫大先生人缘还算不错,大家找得也很积极,可是又是十多天过去了,莫大先生还是没有半点消息传来。
当所有人都在紧锣密鼓的寻找莫大先生的时候,茶楼老板师徒居然象往常一样在后院里喝茶谈天。这两个人可以说是世界上最不替莫大先生担心的人了。莫大先生有什么本事他们两个最清楚,可以说在现在的汉口镇,只要他们两个不出手,莫大先生就是这里的第一高手,无论对手是人或是非人都一样。他们真正奇怪的是莫大先生失踪的原因是什么。每个人、每个生灵都有权保留自己的秘密,这座茶楼相当于一个管理机构,他们能做到的是约束这里的非人等,不要搅乱了这里人间的秩序,同时也庇护那些相对较弱的非人,不被外来的实力打扰、伤害。换句话说,就是维持一种平衡,一种微妙且脆弱的平衡。莫大先生不会不辞而别,既是不会也是不敢。因为莫大先生的本能天赋,让他很清楚的知道了这师徒二人的真是身份,那是超乎他想象的可怕存在,那是他绝对不能得罪也绝对不敢得罪的可怕存在。可现在莫大先生却不声不响的消失了。
壶里的茶已经续到了第三泡,师徒二人一同起身,很难得的,师徒二人这一次居然一起行动。上一次师徒二人一起行动还是五十几年前,那一次闻定拜望父亲,却闹的不欢而散,回到凡间后,王玄甫带着这个宝贝徒弟出游,一为排解胸中郁结,二为指引和点化弟子。最终二人遇到了方仲永,引发了一系列的事件(详见本书第五章)。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师徒二人同时出马的了。二人总是会有一人看店,另一人外出。好像前番王玄甫自去黄州定慧院拜访苏轼的那一次,还有前些天闻定往云雾山查看房吟啸的那一次。
这一次,因莫大先生失踪,师徒二人在此一同出手。却是因为似莫大先生这等修行,若近二十天还没有任何消息,就代表着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需要更强的力量介入。王老板虽然懒散,虽然更想让弟子放开拳脚,可终究兹事体大,还是要他这个做师尊的从旁提点。话说师徒二人起身,施法遮掩了各自的身形。悠忽间来到莫大先生家的院门外。院门上了栓但没有上锁,看来莫大先生失踪的时候是在家里。凭着小小的门闩当然挡不住师徒二人组。进到院内,正对远门的是一个连三间。进门是正厅,右手边是书房,左手边是卧室。屋后有搭了个小间棚子权做厨房。莫大先生虽然是个单身汉,但屋子里的布置还是井井有条。书房的书桌上整齐的摆放着文房四宝,架上的书籍码得整整齐齐。卧室里的床铺被褥也折叠的一丝不乱,显然主人不是仓促之间离开的。
二人在书房和卧室都没发现什么异样,转身又回到正厅。只见正厅正对门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幅字画,上面画的是李白醉卧图,在左上角写着两句杜工部评价李白的诗句“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王老板见了这幅画心中一动,便有了些判断。他有意考教一下弟子,于是指着画上诗句问道:“小定子,你可知道这两句诗的来历吗?”闻定看了一眼诗句,笑道:“师尊这是小瞧我了。这本是唐代杜甫的《饮中八仙歌》。当时有八个以好酒而闻名的名士的号称饮中八仙。这八个人乃是贺知章、汝阳王李琎、时任左相之职的李适,崔宗之、苏晋、李白、有草圣之称的张旭还有最后一个是焦遂,这八个人中又以李白的文笔才情为最高。莫听是个喜欢风雅的,挂些字画在庭中堂前本不足为奇,可不知为何,我看这幅画挂在这里总感觉有些别别扭扭的。”老板听着弟子的应对,面露笑容,微微点头,正待开口。只听得院中衣带挂风作响。师徒二人来到院中一看,却见一个身影从院外掠了进来,与屋内走出的师徒二人打了个正脸。闻定心想“今夜来的就没有一个走门的!”定睛看时,只见这刚刚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莫大先生的好朋友,当地的捕头林叶声。林叶声原本在邻县公干,有衙门中要好的兄弟传了信儿过来,言道莫大先生失踪,林叶声连夜赶回来到莫大院子外,见院门是从里面拴上的,便一闪身,落在院内,不想一抬头便看见有一大一小两个人从正厅走出来,当下也是一愣,接着便认出是茶楼老板师徒,忙上前见礼。王老板摆了摆手道:“既然林捕头也来了,刚好我们也发现了些事情,便来一统参详一下吧。”于是,三人又回到正厅。
王老板指着那幅李白醉卧图,转身又对弟子问道:“刚刚你说到,你看着这幅画有点别扭,现在可想明白别扭在哪里了吗?”闻定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便转头看了林捕头一眼,林叶声知道这是王老板想要点播自己的弟子,自己实在不便插话,于是轻轻做了一个饮酒的动作。闻定心中一动,便道:“这李白出了以诗文享誉天下之外,便是以好酒闻名,号称千杯不醉。传说最后他也是因为喝多了酒,去水中捞月亮,失足落水而亡。这幅字画若是挂在一个既好舞文弄墨,又喜欢饮杯中之物的人家里,是最合适不过,恪守莫大先生却几乎算是滴酒不沾。他一向只好饮茶,咱们在他家中只发现了一壶酒,还是镇上酒馆卖的,估计是林捕头带过来的。莫大先生是喜欢诗词歌赋,平时也给人写过几幅字,但他家里挂着这样一幅爱酒的人才喜欢的字画,就显得不伦不类,难怪我觉得别扭。是这画有问题,看来这莫听有什么事情瞒着咱们。林捕头,你知道些什么吗?”
林叶声林大捕头正在旁边听着闻定的分析,暗暗点头称赞。闻定平时看着粗枝大叶不拘小节,但观察入微之处也不亚于他这个当惯了捕头的。他不是第一次在莫大先生家看到这幅画,只是他算是同族晚辈,不好也不敢动用天赋能力去探究莫大先生有意隐藏的事情,加之自己喜好武功,对什么之乎者也的东西只要看了就觉得头痛无比,所以之前从没想过,一幅画上面居然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今天是因为莫大先生失踪,自己急于查探,才知道了这幅画挂在这里的原因。听得闻定最后的话语中已经透出了对莫大先生和自己的不满,心中一凛。自己和莫大先生终究是异兽修行,虽然化作人形,但行走世间依然有诸多不便之处。自己初到汉口镇之时乃是刚刚逃脱牢笼之祸,有缘得林老捕头一家收留,自己便托庇于林家,一来调养生息,二来借公门正气掩盖身上气息,也有躲灾避祸之意。后来修为恢复,更借林家世代公门之便进了衙门当差,借族中天赋之能,于同济之中脱颖而出,引得众同僚折服,成为当地名捕,本以为只要小心谨慎,便不会有人察觉自己的真实本源。不想自己在街上一次亮相便被莫大先生认了出来,又引自己见了茶楼老板。那时自己才知道,原来从来到镇上,偶然进入林家开始,自己的一举一动就都被老板师徒看在眼里,只是因为还算安分守己,所以人家才没有发难。从那天开始,自己便算投在了茶楼门下,别人眼中自己去喝茶,实则是自己主动去点个卯,回报些事情。好在老板对他们这些非人修行者的要求也不严苛,只要不打扰到镇上正常的生活,便由得自己安排,甚至王老板还以大神通开辟了一片山林福地,供莫大先生和自己修行。只是近日莫大先生不声不响的消失了,难免让人心生不满。当下林叶声叉手为礼,恭敬回到:“在下确实不知他究竟在做些什么,瞒了些什么,莫先生毕竟是在下的同族长辈,修为亦远高于在下,故他的事情在下实在不便窥探也不敢窥探,不过今日看这字画却真是有些古怪,容在下仔细探查。”言罢便走到画前伸手抚上画轴,闭目探查起来。
闻定还要再说什么,却被王老板拦了下来,于识海之中传音道:“你且稍安勿躁,他们一族探究过去之事乃是天赋的本领,莫听若是有意瞒他,便会用些手段扰乱他的感应,且容他些时间。说来他们这一族也是可怜,知过去却不可言未来,困于过去亦是一种痛苦。更何况……”后面应当还有未尽之语,但此时林叶声那边却有了些动静。
只见他睁开眼睛,先是看向了画轴下方的红木雕花条案。右手捏一个法诀,一缕灵力射在桌侧镂空雕花的一片花叶上,随着一阵机簧之声,在桌面下的墙壁上显出一个暗格来,却是以阵法遮掩机关之术,应当是藏了些什么。闻定身形最矮,便走过去从暗格之内取出一片龟甲来,转身交给自己师尊。王老板弹指间一缕精纯法力射出,落在龟甲之上,只见一阵蒙光闪烁,现出三个古朴篆字“龟甲术”。茶楼老板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还是留待有缘吧!”反手间龟甲化作了一枚玄铁令牌,于虚空中微一闪烁,便消失无踪,不知在何处去寻它的下一任有缘人去了。
其余二人都没有再说什么,林叶声手中法诀连续三变,分别射出三道法力,依次落在“酒、仙、船”三个字上。却见画中的李太白坐起了身子,手中酒葫芦一倾,一缕清流自葫芦口流出化作一片汪洋,葫芦变化如舟行水上随波浮沉。王老板一笑,“李长庚就爱卖弄这些手段,竟然还有遗留人间的宝贝流落到了莫听的手里,咱们且去看看,这家伙究竟去了哪里!”于是三人上了葫芦船,只见光华闪处,三人连同葫芦皆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