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铁则就是:事后看起来无可避免的事,在当时看来总是毫不明显。
杜宏伍的反应很迅速,几乎在蔺雅琪出现的同一时刻,他便知道安插在蔺昱川身边的人已经是暴露无遗,另一手的准备必须就位。
杜宏伍从一个籍籍无名之徒到能被沈易堃赏识,并一路给他机会助他仕途顺畅,可以说走到如今的位置,是杜宏伍耗费了前半生的苦心经营。杜宏伍这个人没有李昌的那份身不由己,当初与沈易堃为伍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如今这后果已经找来了,杜宏伍只想尽快解决掉它。
沈易堃近几天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秘书在隔壁的房间寸步不离,全天待命。
沈易堃看着医护人员拔掉手背上的针头,他盯着针尖那滴悬而不掉的血,出神。
医护人员没有留意沈先生的目光,没有察觉出任何的不妥。只有站在对面的秘书小姐时刻关注着沈易堃的神态,她现在为沈先生由衷的担心。
秘书的母亲是沈易堃的前任秘书,她从小就知道沈易堃真正发起疯来是什么模样!
“她,还是没有消息吗?”沈易堃平静地问。
“……嗯。”
“她想离开我,真是一件蓄谋已久的事。”
沈易堃眼神恍惚地看着窗外,不知道什么开始,树叶已经全部变黄了。
“天气凉了,她的身体最受不住这个了。”
沈易堃还在自言自语,语气中充满着对宋静晚的担心。
“沈老的生日就快要到了。今年,您还是不回去吗?”秘书提醒着沈易堃。
不是沈易堃不想回去,而是他父亲对他是深恶痛绝,这几年老人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渐渐记不得很多人和事了,但唯独见到沈易堃还是情绪激动。
这世上所有与沈易堃有着深刻情感的人,走到今天,竟然全都对他厌恶至极。
“回吧——毕竟厌恶我的人中也没剩几个了,见一面少一面,这次就回去见见他吧。”
秘书不知道沈易堃是以何种心境说出这番话的,她竟然有种没由来的心酸。
很快,在沈父的生日当天沈易堃出现在了沈家宅院,他已经太久没有跨进这个家门了,以至于在场的人都很惊愕,有种对这场面措手不及的感觉。
“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们。”沈易堃环视众人,淡淡的说。
没有人想跟沈易堃说话,一是不想,二是不敢。
唯一敢发声的也就只有沈易堃的妹妹了,她说:“今天这么好的日子,你来是想做什么?”
沈易堃的妹妹小名叫做“小燃”,在当年家庭剧变之后,早已不再过问沈家的任何事情。她定居国外多年,只有每年父亲沈城过生日的时候才回来探望父亲。
沈易堃看着妹妹丝毫不见衰老的容颜,竟突然有些怀念他们兄妹在一起的时光,那时候的他们都还很那么小,那么单纯,那么幼稚。
沈易堃:“当然是来给父亲贺寿。”
“你知道的,爸爸不会想见你,”看着二哥那张酷似自己的脸,妹妹终究是不忍心,“如果你有心,留下礼物就好,我会找时间转交给他的。”
“那你也会帮我传句话吗?”
“你想说什么?”
“……就帮我转告父亲,如今我已经一无所有,如他当年诅咒的一般。你帮我问他,如果有来生,他还愿意当我的父亲吗?”
一楼的大厅鸦雀无声。
妹妹没有想过此生还有机会听见沈易堃这么说,她一时有些动容,眼眶悄悄地红了。
二楼出现轮椅转动的声音,众人的目光随着声音看过去,沈家老爷子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那里。
身后的佣人推着他来到沈易堃的面前,老人看着沈易堃的脸面有些激动又有些爱怜,全然不是以往见到沈易堃歇斯底里的模样。
大家稍稍松了口气
沈父伸出自己枯瘦的手掌慢慢伸向了沈易堃的脸颊。
沈易堃没有闪躲,他蹲下来缓缓靠近了父亲的手掌。
沈城真的已经很老了,任谁看都很难想象得出他年轻的时候是怎样的丰神俊朗。现今,他只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
沈城的手颤巍巍地停在了沈易堃的脸边,他缓缓抚摸儿子的脸颊,就像小时候一样的喜爱他。
摸上儿子的脸庞,沈城突然热泪盈眶,他激动地说:“易涟,你回来啦!”
随即,老人啜泣起来,哭得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他喘息不匀着说:“爸爸,对,对不起你……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沈易堃僵硬在原地,渐渐冷成一块冰雕模样。
沈易堃的面部肌肉在抽搐,沈父犹在激动着想要拉住沈易堃的手。
妹妹上前劝慰父亲,说:“爸……他,他不是大哥,我送您回屋吧。”
“他是!他是我的儿子易涟,你们不能再赶他走了,不能再伤害他了!那件事我查明白了,不是我儿子易涟做的,我错怪他了。”
沈城情绪激动,完全不听医生和家人的劝慰。
“是我做的孽啊,是我包庇了沈易堃,才让他肆无忌惮的伤害他哥哥,我错了……易涟,我错了。”沈城颠三倒四地说着,涕泪连连。
众人听清沈城的话,皆是一脸震惊。
原来当年的沈易涟是被冤枉的,原来这一切都跟沈易堃有关。
沈家人万万没有想到,沈易涟的死竟然还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内幕。
有长辈站出来要求沈易堃立刻离开。
沈易堃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血红的眼底露出恨意,他大声地问道:“爸,你就这么恨我吗?!你以为无视我,就是对我最好的报复吗?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保下我,为什么不让我直接去死!”
“够了!”
妹妹怒吼出声,一向温柔细语的人竟也会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她说:“如果你不想身上再多一条人命的话,请你立刻离开!”
有亲戚站出来相劝,想要平息这场矛盾。
沈易堃身体轻晃了一下,稳了稳心神转身要走。
妹妹出声:“沈易堃!父亲说过,孽因必有孽果,他的自私和对你的包庇已经得到了报应,而该你偿还的,迟早还是会来的。还有,你和我们,最好……死生不复相见。”
家宴变成了家仇,每个人都揣着各自的心思离开。
沈易堃还站在原地没有挪动一步,他像是被人施了法术定了身,直到秘书惊慌赶来,告诉他此时有更加棘手的事情需要面对。
沈家的宴会中混入了网络上的知名人物,这个人的真实身份暂不能确认,但他对于公众的影响力确实很大。
刚刚离开的人中便有那人一个。
而刚才发生的一切,已经被那个人偷录视频上传到了网络。同样处于惊愕状态的沈家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留意到有人在偷偷忙着什么。
现在即使查到这人是谁也已经于事无补了,这人既然敢发就是不怕惹怒沈家人的。
沈家百年荣光,土崩瓦解。
秘书搀扶着沈易堃上了车,车门一关,沈易堃重重地咳了一口,有血。
秘书吓坏了,赶忙让司机开去私人医院,却被沈易堃制止了。
他缓了几口气,说:“给杜宏伍打电话,让他来见我。”
秘书很清楚沈易堃的脾气,她不敢再劝什么,只好按照沈先生的吩咐去做事。
杜宏伍匆忙赶来。
沈易堃脸色铁青:“现在我能确信的是,宋静晚和纪翔都在蔺昱川手里,他想要利用他们做的事无非就是扳倒我,今天的手段你也已经看到了。”
“是的,沈先生,接下来全凭您吩咐。”
“只有一件事——去抓到蔺昱川的软肋,只有捏住他的脉门,我们才能跟他势均力敌。”
“那宋女士——”杜宏伍不敢确定沈易堃的想法。
“只要我们打倒蔺昱川,她最后还得回到我身边。”
杜宏伍是清楚沈易堃对宋静晚的执念之深的,所以他不再多言。
但是杜宏伍低估了宋静晚对沈易堃的仇恨之深。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宋静晚可以这么勇敢也这么决绝。
宋静晚竟然站了出来,站到了摄影机前,揭开了她的伤疤和不堪给所有人看。
现在的年轻人不认识宋静晚,但是年长一些的人还是记得她的,宋静晚年轻时是很有名气的大提琴演奏家。
她出身高贵、青春靓丽又才华横溢,在校园期间便是很多人爱慕的对象,但是普通人对她却是可望不可即的。因为大家都知道,宋静晚早已有一位青梅竹马在身旁,那就是沈城的大儿子——沈易涟。
两人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们还是彼此的知己好友。
沈易涟为人正直友善,无论是对朋友还是亲长都是躬谦有礼,从不用自己的身份压人,也从不看低别人的家世。
沈易涟与宋静晚是同岁的朋友又是同学,两人很自然的走到了一起。
两家人看着他们的结合也是很高兴,除了那位沈家弟弟——沈易堃。
沈易堃天生性情乖戾,从小沈家的人都不敢招惹他,他也几乎没有玩伴。于是,宋静晚成为走进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人,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宋静晚便始终对这位弟弟很是友好,渐渐长大以后,沈易堃没有朋友,因为沈易涟的关系,她又很特别的爱护他,把沈易堃当亲弟弟一样照顾。
宋静晚良善的性格很自然地受到很多人的喜爱,其中就有情窦初开的沈易堃。
只是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因着沈易堃这份爱慕,宋静晚竟要失去此生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