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张晟在舟山大学堂的第四年,已经是四年级生了。他的头发也学着之前的水师科高年级生,剃成了短发,不再束发,这样训练和平时洗都方便。
也迎接了两次新生,带他们熟悉学校,把他们安顿在学校里,就像当年陈懿对自己的那样。
说起陈懿,他在一个月前结业,被分配到了澎湖水师当军官。
在陈懿结业回家的那天,张晟到门口送了他。陈懿在那天穿着未带品阶标志的水师军官军服,披风垂在身后,英武逼人。
“羡慕吧,再过一年,你也就跟我一样了。”陈懿朝他笑着说道。
在二人聊了一会儿之后,陈懿便带着来接他的家仆离开,走向了港口。
之后他还给张晟写过一次信,说澎湖水师饷银丰厚,他自己天天在海天之间巡航,没事就在海岛的棕榈沙滩上散步,钓鱼,听起来还是很享受的。
这样的生活,再过一年也轮到自己在结业之后体验了,然后和王辰这些朝夕相处的同学被分配到不同水师,从此天各一方。
……
这一年的元日里,张晟时隔三年终于又见到了父亲。
在大学堂就学的最坏方面是无法回家,因为按照西元日历,虽有周末,但没有长假,所以张晟只能和父母书信交流。
不过这年的元日前天,当张晟下课准备回住处休息时,亲自给他们上这节时局课的郭霖突然拉住了他,然后故作神秘地带他走出学校,说要带他回自己家去见一个人。
郭霖推开府门,二人在挂着一张西洋油画的玄关脱下靴子,然后走进郭霖的厅中。水师提督府,也就是老师郭霖的武定侯府里的装饰很西式,甚至有点哥特风格,没想到在课堂上说起西洋一副深恶痛绝的老师郭霖竟然是这种审美。
老师家中的家具整齐豪华,但府里空荡荡的,连个下人都没有。张晟记得听父亲从前说过,老师郭霖至今未娶。
张晟跟着郭霖走过客厅,走到一面墙壁后的餐厅。张晟抬头向那张长桌望去,惊讶地看到了穿着便服的父亲正坐在桌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爹即将从都城兵部调任泉州任水师提督,途径舟山,顺便过来看看你。”
郭霖解下披风,摘下毡帽挂在衣挂上:“我在基湖路的酒家要了饭菜,估计过一会儿就能送到。”
“爹,您这……”张晟看着父亲,四年未见一时间有些语塞。倒是父亲先打开话头,笑着向他问道:“你小子这三年半在大学堂学的到底怎么样?怎么感觉你在信里说的遮遮掩掩的?”
“……现在已经考核的三门我都是全科前十,怎么说……也能搞一个武进士吧?”张晟赶紧回答道,然后拿起桌边的茶壶,给父亲和老师郭霖各倒了一杯,才拖出凳子坐下。
“还不赖。打算去哪支水师任职?武进士是有选择部队的权利的。”张钧继续问道。张晟抓抓脑袋随口说:“就像二位那样吧,就近留在舟山水师,生活也方便。“
听到这话,张钧和一旁喝着茶的郭霖对视了一眼,笑了笑说:”嗯,也不错。“
……
晚宴间,张晟静静听着张钧与郭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说的都是曾经的回忆。什么当年念书的时候会到哪家店吃饭,会到哪个馆子里洗澡,都是张晟似曾相识也正在经历的事情。
当年老师和父亲二人都是舟山大学堂的学生,后来都进入了舟山水师,一正一副,一起镇压海盗,远征南洋。到如今,也都成为了水师中的高级学院派军官,也继承了世袭的爵位。张晟暗自感叹,面前这两个聊天的人都是帝国现在的传奇,而自己和他们又有着亲密无比的关系,他何其有幸。
晚饭结束后,老师郭霖突然说要去后院烧纸,在点燃客厅里的香炉后,他便拿上袍子走出了武定侯府的客厅。
“……给谁烧纸?”张晟待郭霖走出大厅后,莫名其妙地问父亲。父亲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望向了西洋风格装潢的客厅中墙壁上挂着的那张西洋地图,轻叹了一声。
不多时他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冲张晟笑了笑:“……郭霖这家伙神叨叨的,我也不清楚啊,可能是一位故人吧。走吧,今日难得见面,出去转一转。”
.……
郭霖府的院子中种着灌木与各种矮小的植物,在晚风中微微作响,只有朦胧的影子。
院子中也有一条木制走廊,父子二人披着裘袍,走到那条和应天英国公府中很像的木道上,张晟无意间发现,现在自己和父亲已经一样高了。
父亲递给张晟一个精致的白色小瓷瓶。张晟打开,闻了闻,是清酒。东瀛精致的酒就像是天上的璀璨星斗一般,若即若离,但让人回味无穷。父子两人望着天空,笑着打趣说这里的星星和应天天空上的哪个亮。
“小子,如果觉得水师科不符合你的期望,你可以告诉我你想做的。一旦结业后进入水师,就再也不能回头了。”张钧淡淡地说道。
“……您何处此言?如果不是希望如此,当年母亲阻拦我的时候,我又怎么会义无反顾地来到这里?”张晟说完,又尝了一口清酒:“您总是航行在各个不同的地方,多难得啊,我感觉这是非常有趣的事情啊。”
“哈哈,等跟人家的大炮距离不到三百步的时候你最好还能这么认为,而不是两腿发软啊。好好珍惜在大学堂里的最后一年时光吧,那可能是你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了。反正我现在是很怀念啊。”
父子二人又聊了很久。说起了这三年写过的信,这时候张晟想起了上次母亲信里提起的那个礼部尚书李林之女,不知不觉间,当年有过一面之缘,和他定下娃娃亲的女孩已到了适婚之龄。
“对了爹,那个李姑娘……她嫁人了吗?”张晟试探性地问道,然后立刻遭到了张钧震惊的回答:“……明知故问?你没上完学她怎么嫁人?着急了?算了,其实未结业前就大婚也不是什么错事,毕竟最后一年你们大部分时间是在军港实操,算结业了,但感觉还是早了……”
张晟听着父亲的碎碎念,更加汗颜,最后小声嗫嚅道:“我的意思是可不可以让她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啊……一年后我结业,也二十有一了,就这么跟一个陌生人结婚感觉不好。“
“你有喜欢的人了?大学堂造孽不浅啊,每年都有不少因为在大学堂看见心上人然后毁掉婚约的事。“张钧听完一惊,然后立刻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不过也对,我和你娘也不是定亲,罢了罢了,李尚书那边我和他说。“
张晟思考再三,还是没告诉父亲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喜欢的人,只不过是不想和一个陌生人定下终身大事而已,却没想到父亲这么快就同意了自己的背约请求,也不问自己那子虚乌有的恋人是不是和自己门当户对。可能他也知道娃娃亲是多么不人道吧。
“好了,我困了。今天顺路来看你,也算了掉一桩心事。去泉州后公事繁忙,估计一年多走不开。今夜现在郭霖家对付一宿,反正他家也没有人。“张钧打了个哈欠,将清酒一饮而尽,然后一边说着一边走回了厅中。
张晟看着父亲的背影走进了一个房间里,轻轻地笑了一下。堂堂英国公殿下,水师战神,大学堂神话级毕业生根本不像同学传言那般威严孔武,而是再普通不过了,甚至有些孩子气。
他可不能和父亲一样战功赫赫。在这个已经逐渐和平下来的时代,他或许将来也就是一个普通水师军官,然后继承英国公爵位,最后度过波澜不惊的一生罢了。
可这样也很好啊。
想到这里,张晟也走回了老师郭霖的府中,坐在香炉边暖了暖手,等待郭霖回来后再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