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非比寻常,因为今夜安小姐又要赴宴,她平常出入的宴会都会带着南茜,少数情况也会带着娜诺,但南茜听人说今夜都是些从西班牙和法兰西来的客人,她于是内心十分激动,对今晚的赴宴势在必得。但与此同时,她又十分苦恼,如何打扮一不会让安小姐觉得自己花里胡哨,二又能体现她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朴素美呢?她为此心烦意乱,看向不远处正在花园里修建枝叶的娜诺,心里暗骂了一声不争气,她也不知为什么要将烦躁的情绪全部归结到娜诺身上,大抵是因为南茜只能这么对她了。南茜一向很懂的打扮自己,但还是因为紧张,不敢过多怠慢,那并不是个舞会,而且如果安小姐不愿意,她大可只滞留一会儿便回去,那样南茜打扮的心血都会白费,可她到底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娜诺修建枝叶的时候方才在树丛中发现一朵漂亮的小野花,她并不知道这花的种类,它与台阶上那些与青苔为伴的普通野花不一样,这花是蓝色的,很娇小,花瓣柔软细腻,花根还有一种渐蓝的颜色,如果安小姐看到了,她一定会惊喜的把这朵花种植在花园里。娜诺歪着头看了一眼漂亮的小花,伸手拿出剪刀咔嚓一声结束了它短暂的美丽。安小姐在花园的秋千上看书,娜诺过去的时候安小姐已经看完书了,她小憩了一会儿,便直起身子来去欣赏美丽的花,安小姐很喜欢红玫瑰,所以她与玫瑰花相伴,气质更是相符。她站在玫瑰花丛之中,仿佛就是玫瑰花神送来的使者,妖娆绝艳,尤其是她诱人红唇,叫人移不开眼。娜诺抬步走了过去,走近安小姐的身旁,一言不发:“上帝啊,看看这些漂亮的花——”她捎作停顿,对其夸赞一番:“娜诺,花的种类千万,你觉得哪个最像我?”
娜诺微微一笑:“小姐最喜欢红玫瑰,所以——大家都认为,小姐最像玫瑰了。”
“你也这么想吗?”安小姐俯下身子,细细到底观察那些花的内部结构,像是要把它们看穿一样,看起来十分认真,可耳朵里却是实实在在的在听娜诺说话。
“是的——”娜诺其实还有其他想法,她略作迟疑,尾音拉长了些,她从来都不敢有自己的主见。
“我想听你自己的想法,告诉我。”安小姐道,她的声音果断又狠绝,她也不希望娜诺讲话遮遮掩掩,虽然娜诺一直是这样。
“像——”娜诺微微一怔,她缓缓抬起头,稍作停顿:“像百合,白色的百合。”
安小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许是有些出神,随即又立刻回过神来,认同似的点了点头,饶有兴趣的模样:“嗯……百合。纯洁,庄严……伟大无私的爱?”安小姐说到这,沉吟良久,她伸手抬起身子:“你是觉得我跟先生之间,有着伟大无私的爱吗?你觉得我,纯洁,庄严吗?主啊——”
娜诺点了点头:“是的,如小姐所说,是这样的,和先生也是心心相印,彼此相爱。”
这话也不知是好是坏,安小姐看起来有喜有不悦,她听着先是甜蜜的扬起唇角,随即又嗤笑了一声:“那你觉得南茜是一朵什么花?”
娜诺突然语塞,怪她刚才一时没反应过来,竟扯到安先生身上去了,安小姐嘴上是如此问,其实她根本不想讲南茜比作花朵,会觉得亵渎了她心中的神明,说什么也不是,娜诺自责笨拙,早知,她就装作一言不发。
“你在紧张吗?”安小姐的语气有些安抚的意思:“别感到紧张,娜诺,我只是在以一个询问者的身份来向你提出我的疑问。”
“请恕我愚笨,小姐。”娜诺十分为难的低下头不语。
“你并不愚笨。”安小姐轻声一笑:“南茜,年轻漂亮,风华绝代,是个美女。但是——她没有你聪明,她任性又狂妄,所以,是个任性的美人,石斛兰呢,石斛兰像她吗?”
娜诺只是附和的微微点了点头,而此话一出她又突然想起,花园里曾经种植过石斛兰,但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都让安小姐叫人铲了去。终究是心软的,安小姐亦有脾气,有私心,可娜诺认为,她真的再没见到过比安小姐更要善良的人了,总是嘴皮子硬心肠软绵一片,不然,像南茜这样的,她怎可能不赶出去?其实她也不敢确定吧,已经对南茜有了猜忌的心,猜忌她与安先生是婚外情,可是她不敢闹,因为在她心底依然认为安先生的心是属于她的,加上这么多年的主仆情分,自然能不提,便不提。
“你呢?”安小姐扭过头看她:“娜诺,你觉得你是什么花?”
“小姐,娜诺一介布衣,是不配与美丽的花朵相提并论的,也并不像花。”她知道自己什么样子,但同时,她很讨厌花,能不作比拟就不作。
“不,你像。”安小姐思虑了一会,其实她曾经在闲暇时想过这个问题,但奇妙的,她想不出可以用什么花来形容娜诺,花都是光鲜亮丽的,可她往往却似卑微至尘埃里的模样,叫人好生郁闷:“像…香橙花吧…”安小姐喃喃道,香橙花总是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道,令她心神愉快,娜诺老实本分,也让她觉得挺舒心的,而且,娜诺看起来也像是有酸涩的心事之人啊。
看着娜诺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模样,叫别人看了还以为是安小姐欺负她了:“别多想,晚上还要去宴会,难道也要作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吗?这次来的人多,我记得,你好像也是法兰西的吧?”
“小姐。”娜诺摇头怔怔的看了她一眼:“我来自西班牙。”
“啊?噢!”安小姐微微蹙了蹙眉心:“南茜不是从法兰西来的么?难道你身为她的表妹,不与她一起?”
这个,娜诺倒不是记得很清楚了,她向来记性不好,何况是这种幼年时期已经久远到模糊的事情:“南茜她,是和家人迁到马德里碰上了我,于是居住在一起,但她原不是住在马德里的,也只是短短借住了几个月就与我一起来了英格兰。”
“嗯,你好像六岁就来了这里,是吧?小小年纪就能干勤奋了,要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那就好了。”安小姐出身显赫但却并非光明正大,她是托马斯·怀逸伯爵与一位富商夫人偷情所生下的私生女,虽不名正言顺,但伯爵爱屋及乌极其疼爱她这个私生女儿,并不是因为安小姐多么会讨人欢心,她本性就比较保守古板,是因为富商夫人在另嫁他人之前与伯爵之间有过很长的一段情史,后来由于政治交易的原因,不得已被迫分离,如今又有了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伯爵虽不算权臣,但他也有一份将今日女王推上王位的功劳,宫廷无人会对他不敬,也因此,想要给女儿弥补最好的。但他不得不顾虑自己的身份,为了隐瞒夫人,将安小姐藏于英格兰一座隐秘又宽敞富饶的山庄里,娜诺也知道,安小姐已经拥有超过29位仆人,50名奴隶,一名牧师和两名管家,对于她这个身份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荣耀。并且,安小姐可以自由婚配,她的亲生母亲在三年前就去世,父亲并无大多消息,她还有同父异母的几个哥哥姐姐知道她的存在并且会给予她相对宽慰。安小姐在一起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宫廷乐师博林先生,并对他情有独钟,博林先生是个贫穷且热爱音乐的人,安小姐许可他需要的东西,作为交换他必须与自己共同生活,也就是如今风光的安先生。两个人在独处屋檐下久了,真的就日渐生情,不过他们并不是合法夫妻,因为不曾举行过真正的结婚仪式。她也只让奴仆依旧称呼自己为小姐。
南茜对此了如指掌,她打听来的无非也就是这些,于是她更加认为自己与安小姐并非有尊卑之分。她自诩虽不是生来高贵,却不比那些名门望族来的差,她与安先生的暗通曲款,隐秘工作也做的很好,落人口舌但不落下证据,让安小姐敢怒不敢言,倘若安小姐心肯狠一些,也就没有南茜嚣张的份了,不过娜诺知道,安先生不是南茜的最终目标,南茜是沉迷于现在的爱情,但她更渴望高高在上的名分,安先生背后还有一个安小姐呢,他也并没有权重的地位,说白了,就是一个爱作曲写诗的艺术家罢了。
夜幕降至。
马车在门宴前停下,安小姐被娜诺扶着下了车。安小姐在任何时候都是最耀眼的,她不及南茜年轻貌美,但她却是无比的端庄典雅,黄肤色黑发,无意透露着一股性感成熟味道,慧黠多端的,洋溢着生命的深色眸眼似有看穿一切之本能,南茜着淡蓝色服饰,与她身份不大贴切,似有安小姐之妹妹的风范,深蓝色的帽檐上扎着的深褐淡黄色相间的长羽毛,因而她比安小姐更要丰满些,所以撑起的淡蓝色蓬裙更凸显她妖娆身姿。安小姐是红色衣装,手里捂着一根长而细的棒子,下裙是薄纱白色,映入红灯笼般的点点,优雅美丽的脖颈上戴着一串红色宝石,象征着无与伦比的奢华,她的红绒帽并不如南茜来的夸张,她衬的更娇小些,相比之下南茜更浮夸了些。如果说争奇斗艳,安小姐不论输赢,因为她仿佛置身于这场比赛之外,南茜又像是比赛之中的优势方,但不论怎样,最终都逃不过安小姐的一句话:她仅是我的奴仆。娜诺反而普通,她肤色有些苍白,一头乌黑色卷发垂肩,纤细的手腕上戴着安小姐要求她佩戴的红白珍珠链,上装着复古低沉的熟褐色,纱袖比较中短,露出她苍白纤弱的双手,泡泡袖映了极其细微图案,衣裙正好贴身,低胸装她不及任何一个人看上去丰满圆润,但唯有脖颈下一颗小痣另有韵味。她明明显得微不足道,有时却更博眼球,安小姐会对别人说:她是我庄园里的人。
大殿内响起平缓的乐曲,热闹的地方总是会叫一些人头晕悬乎,但安小姐平时出入这样的地方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南茜倒是十分珍惜这种机会。那名优雅的绅士俯身亲吻了安小姐的手背,对她礼貌的微微一笑:“你好,安小姐。”是马修子爵,他与安先生是挚友。安小姐微微一笑:“他在哪里?”
马修子爵微作迟疑:“在楼上,小姐。”
“好的——”安小姐看了一眼眼神飘忽不定的马修:“你在找南茜吗?”
马修一怔:“是的,小姐。”
“我就知道。”安小姐轻轻一笑,转身看了我一眼,又沉默不语的扭过头。
娜诺领会她的意思,直言:“南茜去给小姐买花了,她应该还在回来的路上。”马修微微应声,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娜诺一眼,并没说什么,便走开了。南茜除了与安先生之外,还与不少男子厮混,其实安小姐并不是没听到有人称呼南茜为妓女,但由于她勾搭的男人们都是拥有非凡身份地位的,所以这些小名号也就很难在人前提。
安小姐替娜诺要了一杯西班牙产的葡萄酒,酿红色分外迷人。娜诺只道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小姐,我不会喝酒。”
“哦。”安小姐收回手:“但我建议你尝一尝,它的味道和英格兰的大有区别,我无法用言语形容,尽管不能喝,尝一俩口不成问题吧?错过会后悔的。”
安小姐轻晃了晃那红酒杯里的葡萄酒,此刻却有一股勾人的神色,像是在呼唤着她般,娜诺也不知怎的还是接过了,安小姐注视着她,娜诺也才轻轻抿了口,初尝是甘甜的,中时又有些西药的淡淡苦味,不过苦味里还是有一分清新,最后即是醉人的涩意回荡在口腔里,娜诺细细尝了这味道,又不忍再抿了一口。见她如此,安小姐这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自顾自的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了。娜诺将这酒喝去了一大半,便觉得有些腻,索性便不再喝,她瞧了一眼正远去的安小姐,抬步正打算追上去,却被身前的人拦了下来,是个英俊的男子,穿着打扮也像是那位伯爵的年轻儿子,那男子看到娜诺的面容时表情并无多大起伏,不过他因娜诺手中的酒而感到兴奋:“小姐,不知我是否有幸邀请你跳一支舞?”
娜诺不会跳舞,也没兴趣,见那人看到酒杯后才露出一丝微笑,她也明白是这酒招来的桃花,于是并不想作多停留:“失陪。”她礼貌性的拒绝,经过时那男子顺手接过了她的酒杯,娜诺只觉手中一空,迷茫的转过身看着那位陌生的英俊男子,只见他凝视自己片刻,又当着她的面亲口喝下了剩余的酒。尽管她向来木吶,但也不能否认那一刻确实感受到了心跳加速,她在心动,不得不说这位男士调情的手段十分高明,酒不能使她脸红,但他可以。娜诺这才完整的转过身看着他,走进几步仔细看,分外撩人:“这是我的酒。”准确来说,是安小姐给她的。
“现在是我的了。”那男子靠近,伸手将拥住了她纤细的蛮腰,拉向自己:“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力道并不大,娜诺完全可以挣脱,不过她也并没有及时作出反应,娜诺目光有些闪躲,便挣脱的怀抱,走时还回头看了他一眼,只知道自己记住了他的长相。于是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而那男人并不是情有独钟的追了上去,转身,又与别人热火朝天。
不知道安小姐去哪了,娜诺有些自责,她该随时随地陪在她身边的。将大殿找了个遍,都没见到安小姐,也不曾见南茜的身影,买个花需要这么久么?娜诺还是急匆匆的上了二楼,她左顾右盼,心里有点焦急:“安小姐?”她轻的喊了一声,又不敢过于大声,正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型阳台,不知谁叫这帘子落了下来,外面风大,衬的这帘子吹的胡乱飞,可她隐约看到帘子后站在两个人,看那熟悉的身影貌似是南茜,娜诺心又静了一些下来,她抬步走了过去想要仔细查看一番,不远的地方就能听见南茜嘻嘻的笑声,可见她心情格外的好,旁边站的是一位比她高出许多的男士,但那帘子飞的过于频繁,根本看不清脸。娜诺抬步过去,喊了一声:“南茜?”南茜也听见了她的呼唤,笑容一僵,踮起脚尖对身前的人轻声了说句什么,又给予他一个暧昧的眼神,于是加快速度走了出来,来时脸色都变了:“做什么?”
“你花呢?买了么?”娜诺问。
“我托门口那个黄头发的小孩替我去买了,怎么,没看到他人吗?”
“哪有什么小孩?人影都没见着!”
“该死,或许是拿了我的克朗跑了!”南茜怒的低骂一声。
“你见着安小姐了么?”娜诺说到这,又有些不放心起来了。
“当然没有,不是和你一起么?就算她不见了,大概也是跑去和哪个男人见面了吧?你不必为她着急,娜诺,我也从来不见的你什么时候为我这么着急呢?我可是你的表姐,说到底,安小姐只是你的雇主而已,你未免太过操心了。”娜诺不是很懂南茜为什么要扯这么一大堆废话,她并不觉得南茜多么把自己当亲表妹看待,今夜怎的突然就煽情起来。
见娜诺不说话,南茜烦躁起来:“你没事了吧?没事快走。”说完,又打算往回走。
娜诺立刻拉住了她:“你去哪?这种情况,你不能再忙着和别的男人调情了。”
“你懂什么啊!”南茜吼了她一声:“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哪次夜宴,我不是这样的?!你来的少,别他妈像个白痴似的,大惊小怪!”
娜诺被她骂得语塞,便不敢再说话了。南茜给了她一记眼光,就抬脚走了过去,到小阳台时整张脸又变了一副温柔可爱的表情,只见她身前的男士将酒杯放在沿栏上,自然的垂放下右手,却一瞬间,他修长食指上的红钻戒反映了月亮的光,给她来了这么狠狠一记,刺的她眼睛很疼,娜诺猛的闭上眼睛,待那人动了动手指,避开了月光,这才停歇。娜诺缓缓放下手,又睨了一眼那红戒,什么也没说,径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