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即使如此,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快,我好像对他的伙伴把我赶走有些耿耿于怀。
“并不是受伤了就会死。我可以像人类一样活着,受伤了进医院,把一切交给医生,我为什么担心?”我肆无忌惮地反驳道。
“我很高兴我无法自愈,如此我就少了一份危险,我恨透了自己是个吸血鬼——”
我想到自己恨的或许并不是吸血鬼这个身份,转而又说道——
“有时候我真的恨透了,如果不是在这个时期醒来,我不会遇上这么些麻烦,吃顿饭都有十足的危险,目睹人类的猎杀,对超自然生物的摧残。”
“我醒过来的那个疑似我家的房子荒废了十几年似的,我的父亲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我恨透了。好在我不是个完完全全的血族,也许因为进化,使我的染色体改变了那么一点点,但我还是为自己羞愧。我怎么不能整个儿地进化成一个人呢?!”
“我指望自己好好地,安全地活下去,不被卷入任何漩涡,也不惹任何麻烦。我失去了所有记忆,却要承担这些陌生的东西。”
我的沮丧已经使我心烦意乱,我像刚才的亡灵左眼一样烦躁起来,而现在他却表现的十分平静。
他叹了一口气。
我失神地坐下,双手深深印在床沿。
“可你恨透了的是现实。你打算怎么办?你要逃避现实吗?仅仅一个问题,你的进食怎么办?你怎么活下去?离开同类,你就是一个孤独的个体了。”
“我能怎么办?我的同类不承认我,人类也不放过我,我是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突然把他当作一个出气筒,大肆抛洒我的不如意。
“我父亲把这些麻烦丢给我,而他留下的唯一线索就是你们,他一定不会想到你们会干些什么!”
我用语言冲撞着他,甚至搬出我那未知名的父亲,这很好笑,大家在冲撞别人时都喜欢搬出长辈,他们是一种理性的存在,也是优越的存在,对增长气势很有帮助。
但我说出来很好笑,也很悲哀,这就是为什么我至今都在生他的气,他作为父亲,并不怎么尽责。
我仿佛觉得他就在某个地方偷笑。他并没有死。他不会那么容易死。至少我这样认为。
他是个厉害的父亲,即使他没有给我飞行的本领。
但我仍希望他活着,在某一天,我能够亲眼见到他踏夜而来,并告诉我,他很想念我。
我生他的气,也生亡灵左眼和那两位兄弟的气。
到头来我又发现我在气自己。为什么我不能承受住他们的谴责与疑心呢?为什么我不敢与黄金眼镜蛇争辩,或者使他信服呢?
我为什么要离开?
我为什么要逃避即成的现实?
我是一个不会改变的个体,鱼在哪一片海都有碰上鲨鱼的危险,而我居然在寻找一片没有威胁的海吗?
我在寻找鱼缸吗?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消沉。我对自己说,会有办法的。我可以跟他走,我为什么不呢?黄金眼镜蛇总会接受我的。
若我的停留带给他们危险呢?
“我们一起战斗。”他好似看透了我的想法,突然说。
“歼灭运动是圣战的一部分,没有任何战争是毫无危险的。”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震惊地看着他。他红色的眼睛正注视着我,回答道,“了解一个人有时并不需要读心,那些所谓的读心术又有哪些是真的呢?那只是他们看透了寻常或不寻常的面容,对于善于隐藏的人,他们无计可施。”
“而对于你,我必须让你知道,你的内心封闭使我无法读懂你,你强烈的意念拒绝了血族侵犯你的思想,但你的表现太过易懂,寻常到任何人都看得懂。”
他的眉头皱在一起,眼底却尽是温柔,盯着我看,像一个父亲的目光。
“这正是矛盾所在,穆斯,我们三个为什么怀疑你,我必须明确地告诉你,你是个强大的血族,你的意念强大到无处可破,但这只是本质上的东西,你并没有将之展现出来,所以你连控制自己都做不到,你的意念看上去那么不堪一击。你没有让你的力量迸发到极致,你并不脆弱,相反,你很强大,穆斯。”
“我?”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在开玩笑吗?”
我感到事态复杂,而我本人还是像从前一样迟钝——我什么都记不起来,我对一切都还是那么陌生。
我说这不可能,“一个失去记忆的强大血族?听上去很疯狂。”
“这不疯狂,穆斯。你不仅强大,且古老。你是个比我还要久远的吸血鬼,我仅活了五百多年,但你不止,你生于更古老的世纪。如果有可能,你甚至比我的尊长更古老。”
“不!”我被他吓住了,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你看!我连自己的力量都使不出来,我什么特殊能力都没有,我怎么会比你的尊长更古老?我连飞行都不会!”
我的心怦怦直跳(如果我有心的话),为了应证我说的话,我接着跳了几下,但什么也没发生,除了我跳动得声音,周围安静极了,而在亡灵左眼面前,我则像个笨拙的企鹅,在原地扑腾着身体。
我当然也没有飞起来。
“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你指望孔雀的祖先会飞,但不能指望浣熊也如此!”
“你说我是浣熊!?”
我实在气急了,但不是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是他前面的那番无法说服我的理论,“为什么你要说这些不负责任的话?我的父亲留下了哈昔新花园的线索,可你的意思却是我比哈昔新花园更古老!难道……”
“等等!”他的脸色突然一变,“有人来了!”
这时,我隐约听见车厢外正有声音向这边靠近,但我该死的万能的听力此刻竟不管用了,亡灵左眼看上去很清楚外面的情形,他的眼里满是惶惑,但他很镇定,这依旧不能不使他的惊慌流露于表面,我感受得到,声音愈近,他愈紧张起来。
“是谁?”
我悄悄问他,话音刚落,就立刻得到了答案,但不是亡灵左眼的回答,而是门攸地一声被人打开了,毫无预兆。
过道里惨白的冷光冲进车厢,使先前柔和的泛黄的光线顿时荡然无存,宛如秋叶静美刹时被冬雪掩盖,一股冷风灌了进来,门外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看不清面貌。
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衣物几乎把他整个脸都遮住了。
我可以闻见一股强烈的酒气,他泛着醉意,站着也东倒西歪,呢喃地说道,“就……就是这儿……这儿……”说完,自顾自地跌了进来。
这个奇怪的醉汉慢慢向我们靠近,突然停住了,我以为他要坐到床上去,不料他冷不丁栽倒在亡灵左眼身上,亡灵左眼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扶起了他。
“先生,您搞错了,这个车厢只有这位小姐,您恐怕记错车厢号了……“
与醉汉同来的乘务员向我鞠了个躬表示歉意,又以冷漠的表情面对亡灵左眼,质问道:“不过,这位先生看上去没有喝醉,您可以出示您的车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