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云天见状,起身稽首:“老禅师请坐。”
白眉和尚合十道:“施主不必客气。”
复又面对杨无缺徐徐言道:“老衲想向小施主打听一个人。”
杨无缺敛容道:“老禅师打听什么人?在下知无不言。”
白眉和尚低宣了一声佛号道:“就是那位有剑神之誉的杨三空杨大侠。”
杨无缺全身一震,起身肃然道:“那是先父。”
白眉和尚点头道:“如此说来,老衲的眼并未昏花。”
南云天插言问道:“老禅师认得杨大侠?”
白眉和尚喟叹一声道:“神交已久……”略顿一顿又道:“适才见这位小施主的面庞酷似杨大侠,是以冒问一声,想不到果是他的后人。”
杨无缺躬身道:“原来老禅师乃是先父的好友,请恕晚辈不知之罪。”
白眉和尚微微颔首道:“不用客气。”目光转向南云天一瞥,复又道:“二位是从飞翎堡来的?”
南云天诧异道:“老禅师从何得知?”
白眉和尚笑了笑道:“似此穷乡僻壤,如不是从飞翎堡来,怎会无故来到这里?”
杨无缺暗暗点头,忖道:“看来他表面虽是修为,暗中并未与江湖人物断绝来往。”
白眉和尚似已觉察他的心意,喟然叹道:“老衲身入空门,原该六根清净,不应牵涉江湖血腥之事,但近日来往的江湖人,常来本寺借宿,有时竟至身不由主……”
南云天突然插言道:“老禅师的法讳如何称呼?”
白眉和尚口宣佛号道:“老衲乃是野孤禅,如若施主必欲称呼,那就以长眉为号吧。”
南云天江湖阅历虽丰,却想不出禅门中有这么一位人物。心知他是推托之词,但势又不便再追问。
白眉和尚望了望窗外天色道:“老衲不留二位了,若趁此刻起程,前面还能赶上宿处。”
杨无缺面现难色道:“敝师伯伤势未痊愈,意欲留一宿再走,务请老禅师方便。”
白眉和尚叹道:“出家人原应与人方便,只是留下两位确有许多不便,两位还是早点上路吧。”
南云天立起身来道:“缺儿,咱们走吧,倘若因为咱们留宿在此,为老禅师招来麻烦,那可是罪孽深重了。”
杨无缺迟疑道:“师伯的伤势……”
南云天朗声笑道:“只要不与人动手,走几天路还难不着师伯。”言罢大步行出客房。
杨无缺朝白眉和尚拱手道:“谢老禅款待,晚辈告辞。”
白眉和尚深长一叹,又暗自摇了摇头。
杨无缺大步追上南云天道:“老禅师或有难言之隐,咱们倒也不能怪他。”
南云天道:“这寺离飞翎堡甚近,留此疗伤原就不妥,此刻起程,还可赶出三五十里。”
两人堪堪行出寺门,一乘彩舆已飞奔至寺前停下。杨无缺以为是进香来的女眷,是以并未在意,南云天却是暗暗吃惊,因这乘彩舆来得十分蹊跷,护侍彩舆两旁的,竟是声名极其响亮的一方雄主,赵九龄和司徒伤。今既随侍彩舆之侧,乘坐彩舆之人,地位之尊可想而知。
赵九龄瞥见杨无缺,似是大出意外,愕然一惊道:“咦!这小子竟还活着?”
杨无缺与他见过数面,自然也认识,可不知他说话是指的什么。冷笑一声,昂头挺胸,大步前行。
南云天内伤未复,自然不愿多事,只作不见,低头疾行。
突地,司徒伤一声震喝道:“站住。”
杨无缺霍地回过头来,双目神光炯炯,逼视着司徒伤道:“在下之事已了,你唤我则甚?”
司徒伤哼了一声道:“兄弟现在代副盟主传令,着你即速回飞翎堡。”
杨无缺冷冷道:“在下无门无派,没有听命天下盟的必要,免了吧。”
司徒伤把脸一沉道:“不论有无门派,你是非去不可。”
杨无缺摇头道:“转告南宫前辈,在下不能应命。”
他知飞翎堡情形十分复杂,司徒伤所传之命,决非南宫凌云本人的意思,是以一口回绝。
司徒伤突然面对南云天道:“昆仑派乃是加盟门派,道兄怎能违拗天下盟之命,该当何罪?”
南云天道:“杨无缺已经不是昆仑派的弟子了,去与不去,他自已有权决定,老朽不能强迫他前去。”
司徒伤冷冷道:“他的事暂且不谈,道兄擅杀九天阁使者,那是眼里已没有九天阁了?”
南云天闻言只觉一股忿怒之气,直涌上来,浓眉一扬,厉声道:“贫道正要请教司徒兄,我乃一派长老,纵有不是之处,应依照盟规处治,不当用此卑污手段,将我暗中解送飞翎堡。”
赵九龄哼了一声,霍地从腰间把旱烟袋撤出。
杨无缺挺身挡在南云天身前道:“二位果要见个真章,在下奉陪。”
他知眼下情势决难善了,唯恐师伯动手牵动内伤,是以抢在前面。
突然彩舆之内,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道:“二位使者暂退,待我来问他。”
赵九龄与司徒伤聆听之下,双双两下一闪,垂手侍立一旁。
清冷声音徐徐问道:“杨无缺,解送南云天的使者可是你杀的?”
杨无缺大声道:“是又怎样?”
清声音突转柔和道:“你很有骨气,但我知不是你杀的。”
杨无缺颇为不耐道:“我已说过是我杀的,不用再问了。”
南云天倏然插言道:“舆内是哪位高人?”
清冷声音哼了一声道:“你不配问。”
南云天在江湖之上,地位仅稍次于掌门人,闻言仰面打个哈哈道:“阁下未免太以狂妄,即令是肖盟主亲来,也不致于对老夫如此无礼。”
清冷声音语调突转严厉,沉喝道:“汝等擅杀本盟使者,已是罪在不赦,今又对本座如此不敬,那是死定了。”
南云天长剑拨出鞘道:“一个人早晚免不了一死,生死之事,老夫并没把它放在心上。尊驾妄自尊大,定然是怀有惊人艺业,老夫何幸,得会高人。”
司徒伤冷笑道:“凭你哪配与副盟主动手。”
大步行出,挡住南云天的去路。
杨无缺满腔怒火,一冲而上,长剑一震,直袭司徒伤胸前。
司徒伤冷哼一声,挥手一掌向来剑劈去。他功力深厚,掌力极强,一股暗劲直撞了过去。
杨无缺心挂师伯伤势,旨在速战速决,手腕凝功,长剑挥处,撒出一片光幕,将暗劲卸去,脚下一抬步,长剑原式不动,仍然指向对方前胸,
司徒伤暗中一惊,踏步挪身,往旁一闪,讵料,杨无缺脚踩七星,身躯微转,剑势仍在对方前胸颤抖,司徒伤再度挪身,连换了两个方位,竟仍没有摆脱这一招。
杨无缺突然把剑一撤,冷冷道:“此时我若杀了你,心中定然不服,快撤出兵刃再战。”
司徒伤一念轻敌,惊出一身冷汗,哪敢托大,急从腰问撤出兵刃,竟是一支粗如儿臂的判官笔。
杨无缺脚踏子午,剑如朝天一柱香,左手剑决,虚搭在右手之上,满面庄容,注视着剑尖。
司徒伤判官笔一顺,挪步正待进攻,忽见这个架式,不由一怔。只觉对方这个架式,玄奥莫测,似乎从任何角度进攻,都有遭受凌厉反击的可能。心中于是大为惊惧,就势往斜里移动。
南云天原属剑术名家,见了这个架式,心中亦觉大为惊异,暗暗忖道:“果是士别三日,便须刮目相看,看来缺儿似已尽得剑道神髓。”
司徒伤横举判官笔,绕着杨无缺,足足走了三匝,额上汗珠涔涔而下。
蓦地,杨无缺大喝一声,举剑向司徒伤攻去,但见剑芒连闪,一阵急如繁星的金铁交鸣之声过处,人影倏分。
杨无缺气定神闲,抱剑屹立。司徒伤面容惨厉,汗水淋漓,臂膀之上鲜血泉涌。
赵九龄既惊且怒,横着旱烟杆,急步趋前。
彩舆之内突又传出那清冷的声音道:“赵使者请退下,他用的是`四象剑诀'的剑法,待我来破他。”
赵九龄有自知之明,知道司徒伤无能破解,自己也同样的不行,一听彩舆中人着他退下,立即撤身回到原地。
彩舆中人极其柔和地对杨无缺道:“你的剑法跟谁学的?”
杨无缺冷冷道:“剑招乃是先父所创,当然出自家传,这还用问吗?”
彩舆中人语调转冷,一字一字地道:“本座若然动手,你就没有命了。”
杨无缺深知眼下情势险恶,彩舆中人既出大言,必有实学,心念一转之下,高声说道:“刀剑无眼,既经动手相搏,死伤自是难免,在未动手之前,在下有一事相求。”
彩舆中人道:“如若不是过份之求,本座可以答应。”
杨无缺道:“我二师伯身负内伤,让他先行离开此地。”
彩舆中人格格笑道:“他乃招魂令牌下追捕之人,本不能轻易纵放,可是本座仍然破例答应你了。”
杨无缺道:“如此在下便可放手和你一拚了。”
他虽是一番好意,但却大大损伤了南云天的自尊心,浓眉一扬,厉声道:“缺儿,你把师伯看成什么样人了?死生有命。师伯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杨无缺大为惶恐道:“师伯,你……”
南云天仰天一阵狂笑道:“师伯闯荡江湖数十年,从来就没把生死二字放在心上,难为你一片好心了。”
杨无缺此刻才恍然大悟,此举实是弄巧反拙,要知武林中人大多轻生重义,南云天成名多年,岂肯在此种情势下,苟全性命,听出师伯言语中颇有责怪之意,心中大是不安。
彩舆中人突又开言道:“本座言出必践,答应之事绝不后悔,他走与不走都是一样,你放心好了。”
杨无缺心中掠起一股悲愤之气,厉声道:“闲话少说,在下恕难久等。”
就在这时,寺内突然飘出一阵琴声,其声悠扬飘忽,回扬空中,就是不谙音律之人,亦感浑身舒泰,如沐春风,场中剑拔弩张之势,竟为之一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