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天宫中依旧是乌云,没有彩虹,的小乡村充斥着植物的清香,夹杂着一些动物粪便的味道。
车刚开进桃花源派出所,侯就看见远处站着的几个人,与那天来律师事务所的几个人面貌都有些相似,估计便是亲属了。
吕智今天为了开车方便穿了一身较为休闲的衣服配上运动鞋,也免了繁琐的珠宝只是简单的戴了素银的耳环,却还是带着与众不同的气场。
远处三个人一见吕律师下车就迎了过来,走在前面的男人穿着倒不像是农民,他小心翼翼的问:“您是……吕律师?”
“对,石力勇家属是吧。”吕智十分职业的点头,对方一见确实是,如见救兵,忙与吕智握手:“对,我是他亲舅舅,在镇里上班,这是他叔辈舅舅,这是他大姐。”介绍完身后,冲远处一喊:哥。又转头跟吕智解释,那是他父亲史大忠,侯思非这才看到,不远处的墙根底下蹲着个小老头,一副老实巴交的农民模样,常年干农活让他褶皱密布,不知是平日劳苦还是近日被儿子的事儿劳心伤神,黑眼圈很重了,虽然皮肤黝黑肤色相差不明显,但还是能看得出凹陷的眼眶。
石大忠看车开进停车场的时候就站起来了,这时听见自己弟弟叫他,才木讷的走过来,刚到吕智面前鼻头就红了,那样的红在他这张黝黑的脸上异常显眼,他搓了搓鼻涕,又在身上使劲擦了擦,还是不敢和吕智握手,嫌自己手脏。
侯思非见状叹了口气,绕到后座拿上文件跟上了吕智。
“这位是”石力勇的舅舅见侯思非过来,便礼貌地问了一嘴。
“我助理,小侯。”
“小侯律师。”石家几个人朝侯思非点了下头,这句小侯律师却叫的侯思非心里一颤,她不禁又多看了一眼,面前的史大练眼眶红肿,脊梁佝偻,憔悴的不行。
“有什么需要带的话吗”
石大忠的反应有些迟钝,他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你就告诉他,别害怕。”
吕智会见石力勇的这三个小时估计是侯思非最难熬的三个小时,她跟着吕智一起进入监视区上交了手机,却因为没有律师证而没办法进到会面室,其实就算有律师证,她没有代理律师的证明也一样没办法见当事人,只能在里面等。侯思非心里嘟囔着吕智,这位娘娘从业快三十年怎的会不知道这些,是摆明着是故意的。但也松了口气,还好不用跟石力勇家属待在一起,她实在是不忍心再看那几位心力交瘁的模样,特别是石力勇的父亲。
侯思非什么都没带,身上穿了一件白色体恤和高腰西装裙,甚至连个口袋都没有。她一大早准时赶到吕智家做吕智的车来桃源口,到现在将近中午什么也没吃,肚子早已叫了不下八百遍。
在这种饥苦交迫又万般无聊的情境下,侯思非假装看不见一个个路过的狱警们投来的各式各样的目光,不停地抖动着双腿,以防苍蝇像棉被一样盖在上面,脑海里把这个案件加入了各种艺术编排,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样的过程需要描述这么久。
发呆之际,吕智不知何时已经出来,走到了侯思非身边:“走吧。”倒是把侯思非吓了一跳,她收拾好东西跟上吕智,见吕智表情有些许僵硬,便轻声问:“怎么了?”
吕智一叹气:“三个人都是他杀的,而且都跟警方坦白了。”
“那,他叔叔……”
“这样一来根据法医的鉴定结果,三个人的致命伤都是铡刀造成,铁棍击打造成的挫伤不足致命,他承认了他用的凶器是铡刀,那么石大练连从犯都算不上,只能是胁从犯,三条人命都在石力勇身上了。”
听到这句话侯思非眉头一紧,不禁小声气骂到:“这石力勇,真是有力有勇,就是没脑子。”眼看走出了派出所,石家人都在停车场等着。
“那现在石力勇怎么办?”
“尽力保命。”
侯思非算是个任何事都唯恐落下了她想掺和一脚的人,但这次与家属的谈话她没有去旁听,而是选择在车里等吕智。她想不到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语气来面对这有可能即将失去亲人的一大家子。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侯思非听到吕智的声音,竟没有发现她是什么时候上的车。
“我只是感叹,这么多年,桃源口的村民挨了恶霸卢多少欺负,恶霸卢被杀了,对大家来说难道不算是为民除害吗,为什么不能量刑?”这个刑事案件由法院提起公诉,石家的经济情况不可能赔得起三个受害人的丧葬费、死亡赔偿金以及被扶养人抚养金等等一系列赔偿,也就不可能有减刑。报警的是石力勇的妻子,在公安机关的几轮审讯中石力勇并没有提出是由他授意而报的警,不能算自首,这个案子大概最好的结果就是死缓,最后就等开庭,看法官怎么判了。
“法治社会,可没有什么替天行道一说。”吕智微微叹气。
吕智一直不太愿意碰民事与刑事的案子,这倒也不算稀奇,每一个律师资格持证者都要从最基层的刑事辩护、最简单的民事诉讼开始做起,而做到吕智的位子自然有自己选择案子的资本,相比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案子,为什么接钱多经济案、工程案呢。但与她相熟的人便知道,她虽然在职场上一贯表现的专业干练,但骨子里还是个多愁善感的女人。经济案不比民事和刑事轻松,接触的衣冠禽兽都是暗刀暗枪,桩桩件件都是烧脑的商战片与谍战片,但至少这样才能让她真正狠下心来,不带感情的介入案子,成为现在雷厉风行的“吕雉”。
“这个案子性质虽然恶劣,但好在情节简单,处理起来也不复杂。”吕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仿佛是在安慰侯思非,却也是在说服自己,这只是个案子,而自己,只是个律师。
在那个喘不过气的晚上,正在门口玩耍的男孩看见远处的两男一女凶神恶煞地冲自己家的方向走来,两手拎着砖头,嘴里充斥着叫骂,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就猛地被父亲拽了回家来,父亲一向温和,从没像今日那样大力地拉扯过自己。母亲抱着弟弟拉着他急急忙忙进了屋,关门前父亲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又连着母亲和怀里的弟弟一起抱住,叮嘱母亲将门反锁,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并且报警。
屋外的叫骂声极其难听,言语污秽,冷嘲热讽,那几个凶狠的声音把自己家人的名字几乎叫了个遍,从大叔公一直骂到父亲,再骂到母亲与自己和弟弟,男孩害怕极了,却又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是男子汉了,便一只手捂住了母亲的一边耳朵,另一只手抱紧了母亲怀中的弟弟,母亲的泪止不住的流,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而感动还是因为外面那三个怪物而害怕。
当男孩儿再出来的时候,只见满地的血红,与天边的晚霞连成一片。
桃花源,这本该寄托着最美好的生活梦想,远离喧嚣,无忧无虑,靠山靠水靠自己,用最朴素的口口相传,保留着最淳朴的感情,却也保留着最真实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