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明近屋子的惨状,归海月香嫌弃之前的惊讶都来不及显露,就被某种可怕的东西逼得连连退步。
数十盒桶面残骸的气味扑面而来,归海月香一时没稳住身形。
踉跄退至门外,身上笼罩上一层淡青色莹光,这才恢复自如神态,重新踏入门内。
屋里散落了一地的画纸,画纸上是刚刚才领略过威力的方便面盒子,加上一些不堪入目的食品包装,皆杂乱无章的铺在地上。
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躺在这种地板上,若不是那斜斜瞅过来的眼睛还微微睁着,隐约透射出点光亮,此情此景便是可以拨打妖妖灵的现场。
归海月香看着那具'死尸',实在难以相信分别两年的明近过的竟然是这种日子。
尸体挣扎着站起来,发现太费劲了,索性两腿交叉盘坐在地板上,然后露出自以为分寸合适的浅浅笑容,算是迎接贵客。
归海月香懒得搭理这个泛着油光的笑容,踮起脚尖左拐右拐,险而又险的走到窗户边。
“嗤啦”
窗帘在暴力之下被一把拽掉地上,正午阳光从巨大落地窗疯狂涌入,明近和屋子无处逃遁,现出原形。
明近眯着眼睛,活动了一下筋骨,从颈椎到尾椎,关节噼里啪啦一阵作响。
明近慢慢恢复了生命力。
“筑基强者,又来嘲笑我这个安置区人吗”
归海月香听着筑基二字没有多大反应,静静看着明近不羁的坐在地板上,从裤兜里掏出一根橡皮筋,然后将他乱糟糟有些长长的头发扎了起来。
“为什么每次见到你,都不会有个好心情。”
闻言,看着玉立在窗户边,和这屋子格格不入,闪光般的归海月香,明近无奈笑笑,起身准备收拾一下凌乱的屋子,可看了看遍地狼藉,明白这不是一个小工程,索性暂时放弃。
转而说道,“说正事吧,没事你不会来找我的。”
归海月香以一种复杂的心情反复观察屋子和明近,不再嘲讽,似乎是对于明近来说嘲讽二字不值当,只是平静说道。
“我想,你应该去见三娘最后一面。”
“最后是什么意思?”
明近听到这个字眼,收起了待客的假笑,一本正经道。
“三娘在修炼上资质不好,一直没能突破灵台九重。加上早些年受了些伤,身子一直不好。“
说道这里,归海月香停顿了一下,看了明近一眼,即便之前同班观察数月,对于明近的青年相貌仍旧觉得有些诧异,不过也只是缓缓开口。
“你也知道她的年纪。”
气息独特的凌乱屋子,两人沉默了一会,然后明近问道。
“花儿她自己的想法呢?”
“三娘说她已经是风烛残年,不想让你看见她衰老的样子,这次也是我自作主张。”
归海月香冷漠的神情里现出一抹痛苦,继而现出一抹坚持。
“即便这样说,她肯定是想见你的。从我认识三娘以来,她话里时常提起你。”
见明近不再说话,归海月香平静的说了最后一句话。
“三娘一直没有嫁人。”
之后,归海月香谨慎的保持着周身的青光,脚法细致的走出了明近小屋。
没有忘记关上门。
真是个有礼貌的人。
明近静静看着归海月香走出门外合上门,又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
……
西元1980年,还没有28区的划分。
京市沈家大院上空笼罩着阴沉的铅云,数十人聚在灵堂周围。
一身黑衣,满身鲜血的少年绝望的坐在灵堂里,呆呆望着地上安静躺着的,永远闭上眼睛的伙伴。
少年右手指甲刺入手掌渗出殷红血液,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小锁。
在黑衣少年身旁,一身红衣破破烂烂的女孩忍不住哭泣,旁边另一少年怀中抱着折断的小木剑,眼睛颓然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伙伴。
“唉,重楼境界就敢在灵境中离开外围闯入内圈,这些小的真是不知轻重,可惜了宴清小小年纪,英年早逝。”
“一看就是明家那小子牵头的,所以说平日里捧得太高不是好事,唉,太不稳重,我早就知道会出事”
“不一定是怪明家小子吧。”
“一定。”
“天狂有雨,人狂有祸,可偏偏最狂的没事,宴清可是我们沈家年轻一代的出色子弟,可惜了,造孽哟。”
“…………”
“二叔,宴清他在那儿”,扎马尾的少年领着三个中年男子疾步而来,少年眼睛通红,声音沙哑道:“爹,三叔,你们劝劝他们三个吧”
“宴清,我的儿”,其中穿唐装的男子沈安,冲到地上躺着的少年旁,瘫坐在地,伸手抚摸着自己孩子满是鲜血的脸,眼泪顺着流淌下来。
“谁带的头?”沈安呆呆看了自己孩子的尸体,哽咽的问道,半晌没有人回答。
转过身来用流血的眼神扫视身旁的三个人。
“二弟”,沈天出声,伸手去拉瘫坐在地的沈安,身为大哥的他知道这种情况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问这些,但沈安一把甩开他的手。
“二哥”,沈山看着自己儿女皆没事松了一口气,但看着宴清那孩子躺在那,一颗心又揪了起来。
“谁带的头?”沈安再次问到,看向抓着沈宴清冰凉手掌,红衣裳破破烂烂的沈花儿,“小花你告诉叔叔。”
被问到,沈花儿不答,只是哭泣。
沈安随即看向抱着折断小木剑的少年,“玄都,你说。”
沈玄都一脸灰色,眼神茫然,木然的嘴唇动了动,正要说话,一旁的明近开口说道。
“是我硬要去灵境中央,他们拦不住我,又担心我的安全,只好跟我一起去,结果遇到了三级妖兽,全是我的错,真的对不起。”
旁边沈家支系的人听此忍不住骂道。
“我就知道咱们沈家里供着这么个祸星早晚会出事”
“占着最好的院子,全族人敬着他,他可倒好,尽会惹事”
“不一定怪他吧。”
“一定。”
“……”
“闭嘴”,仿佛已经丢掉半条命的沈安呵斥众人,看向沈天决然说道:“大哥,宴清三岁他娘过世的时候,我答应过她,会好好照顾宴清一辈子。如今出了这种事,我知道谁都不想见到,但就这么看着宴清闭上眼睛,我没法向宴清他娘交代。”
“小安,我们内家的事到别处去解决,别在大伙面前”,沈天看着眼前的惨剧,强行稳住心神。
“大哥”,沈安坐在地上低哑的嘶吼,眼神决绝,“我知道明家小子在我们沈家地位特殊,要是我答应你离开这里再商量,明家小子一定一点事都没有,所以这次我绝不能答应你。”
“唉”,一向处事从容的沈天看着自家二弟,又看着一身黑衣的少年,生平第一次感到束手无策。
“三位叔叔,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不用顾虑”,明近扑通一声跪在沈安面前。
“二叔……”,一旁的沈玄都想开口说些什么,被沈花儿拉了一把衣角。
沈玄都看了跪在自家二叔面前,受灼灼目光的明近,正想伸手挡开沈花儿的手,可泪脸婆娑的沈花儿用倔强的眼神盯着他,微微摇头,怎么也不松手,嘴唇蠕动。
沈玄都看清楚了自家妹妹要说的话,看了明近一眼,咬着嘴唇转过身,抱着怀里折断的小木剑默默低下了头。
“我们可当不起这个称呼,也受不起你的跪拜”,沈天伸手去拉明近,明近却没有起来的意思。
“唉”,沈天从地上躺着的宴清看到议论纷纷的众人,再看着一心问罪的沈安,决心认罪的明近,发现局面已经超出自己的掌控。
“看来要打扰父亲了”,沈天对二位弟弟说道。
“大哥,父亲会做出什么决断你不知道吗?”,沈安明显不同意这个方案。
“那你说要怎么办?”,沈天望着一心走到黑的二弟。
“怎么办?”
“我和宴清俩条命换他一条,行吗”,沈安伤心过度,望向自家大哥说道。
“大伯,是明近哥哥强行突破到筑基境界拼命护着我们,我们才能从三级妖兽手中逃脱的”,见二伯态度如此决绝,沈花儿说道。
三级妖兽?
筑基?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在质疑中忍不住看向明近,连沈安都诧异的看了明近一眼,毕竟连他们三位当家中最强的也不过筑基而已,不过诧异归诧异,该办的事还得办。
沈天看了沈安一眼,见后者还是没有丝毫退步的可能。
“唉”,沈天叹息一声。
“你说呢?明家小子”,沈安见自家大哥沉默,干脆直接询问正主。
“安叔,这是宴清的锁”,明近递过手中的小锁道,“我没有意见,只是安叔不用如此,我的错我自当承担起来”
“不是……”,沈玄都正要开口,明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
两人对视,明近露出一抹微笑,沈玄都固执的摇摇头,正要说话,只见明近的手从自己肩膀滑落,随即身体歪倒在地,嘴角涌出鲜血。
“明近,明近”
“明近哥哥”
沈天让众人退到一旁,伸出右手运力,手掌散发微微金光在明近身上探查,随即沈天难以置信道。
“灵力溃散,全身灵脉紊乱,连灵根都受到影响,这是灵基破灭的征兆啊”
闻言,沈家三位当家中修为最高的沈安起身伸手探查,探查一番后沉默了起来。
“三弟,你扶他起身”,沈安终究开口,伸手往昏迷的明近体内输入灵力。
“我去请父亲出关”,沈天见状松了一口气,往沈家大院一处禁地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