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馆,此时空旷的一楼大厅已铺上一层结实平整的油木地板,严丝合缝,块块相接,不留一丝间隙。
这是产自炎国本土的老油木,块块都经匠人用药油古法炮制,坚韧整洁,弹性适中,防潮防水,不惧虫蛀,不易打滑,还带着松檀的熏香,每一块都价格不菲。
林风眠赤着上身双脚,只穿着一条麻布短裤,闭目跪坐在地面。
他挺直着腰板,精悍的身躯上肌肉块块虬结,就像钢铁浇筑一般隐隐泛着古铜色光泽。男人一动不动,就像一座山峰坐镇海川之间,任凭风雨打磨,巍然不动。
张谷神穿着白色练功服,赤着脚,和几个昨日拜师的学徒一起跪坐在林风眠几步外。
今天是林风眠第一次正式授课,在昨晚目睹林风眠拳扫武坛的威风后,所有学徒都心气昂扬,怀着钦慕兴奋的心情早早来到八方馆,想要学习八方武艺。
但是林风眠什么都没有做,只让所有人和他一起跪坐在大厅里,眼一闭,就已经过去了一小时。
跪坐的姿势要求直腰挺背,放平双腿,双手放松置于腿上,这种姿势对大部分少年来说都没有体验过,时间一长,腰背的酸痛和腿脚的酥麻就像蚂蚁啃咬一样,爬上皮肉,愈痛愈烈。
这些初次跪坐的少年早已支撑不住,有的已经张开眼睛,松弛颈背,有的偷偷活动手臂,挪动腰部双腿,试图缓解身体的不适。
林风眠睁开眼,看到只有张谷神依然正襟危坐,端正闭目,而其他少年都扭曲失形,歪的不成样子。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站起身,高大魁梧的身躯立在油木地板上,引来所有人的目光。
“武艺是技击之术,是防身之术,也是止戈之术。练拳并非只要气血充沛,筋骨强盛,还要学会掌控自己。身强体健,武力高超者只是莽夫,仅有匹夫之勇,而无千虑之智,你们在八方馆除了学拳,还要磨练心性,砥砺意志,并蓄武德,才能成为合格的八方门人。”
一番话下来,少年们神色各异,林风眠仅仅扫视一眼,就让他们站起身来。
张谷神思索着林风眠的话,缓缓站起。在宗塾族学中男孩都是跪坐听讲,身体早已适应了这种姿态,所以他的状态比其他人好上太多,剩下的少年刚想起身,就被双腿的酥麻刺激得坐回原地,只能揉着脚,颤颤巍巍地支起身体。
等所有人都站好,林风眠才微微点头,对打起精神来的学徒们说:
“八方拳源自炎国,渊远流长,在炎国内派系众多,各家八方都风格不一,各有所长。比如前些天我教过你们的小八方,这是各家八方拳中都有的练法套路,只为锤炼筋骨,协调手脚,大同小异,不变其宗。”
“我们林氏八方在各家流派中独树一帜,最为讲究长拳大马,硬打硬拿,技击时以八方之势融汇拳脚,驾驭对敌。今日我就要教你们真正的林氏八方秘传,唯林氏八方独有。”
这句话令所有人心气一震,久坐一小时的疲惫也消失不见,眼睛紧紧地盯着林风眠。
“林氏八方套路众多,擅拳肘、腿脚、擒拿、抱打,招式千变万化,但化繁为简,就是前人整理的八字口诀。”
“挨、挷、挤、靠、崩、撼、突、击。”林风眠边说边动,拉开架子,脚下不丁不八,随着说出每个字,身子都缓缓动作,他时而开掌分臂,时而前突后移,时而拧胯松腰,时而撑肩坠肘,但每个动作看起来都被固定在某个方位,身体始终不离一条中线。
同时,林风眠的脚步也开始变化,前后上下,左右侧击,配合着手中的动作挪移踏步,两路整合之下,仿佛周身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勿论远近八方,皆是伸手可及。
张谷神静静看着,目光不知不觉就落到林风眠身体动作时蠕动的肌肉上,男人穿的很少,每一拳每一步都有明显的筋骨变化,清晰可辨,他恍然大悟,原来林风眠是为了让他们更好的观察动作脉络。
这时学徒们都在跟着林风眠的演示模仿,张谷神也开始慢慢模仿,逐渐地,男孩的身体开始感到轻微的发热,好像贴上了浸泡过热水的毛巾,热乎乎的十分舒服。
“八字口诀是我八方精要,打练合一,由此衍伸出的这八个动作便是拳脚根基,掌握内里的八种变化,就可以从中衍变出千百种变化。练八方拳,就从这八字精诀开始打基础,把这八种变化练进筋骨里,就是入门了。”
林风眠一边演示,一边为学徒们讲解关窍,指明要点,一遍遍地重复八字动作,奇怪的是张谷神和学徒演练时感触不大,而林风眠打下一套来,居然微微发汗,多次重复之后,他精悍的身躯上已满是汗水,在古铜色的肌肤上泛着油光。
少年们看得奇怪,但也不敢发问,只老老实实地在林风眠教导下练习。只有张谷神眼神明亮,随着林风眠的动作,男人身上的汗水也跟着闪动,肌肉隆起蠕动越发突出清晰,林风眠整个人都成为了一部会动的拳谱,直观明朗,记载着八方拳脚的精髓奥秘。
时间缓缓过去,少年们在林风眠的带领下已练习了一个早上,男人身上汗水淋漓,脚下的油木地板都积起一滩水迹,但他不以为意,稍稍后退两步,浑身做力一抖,全身就爆出一蓬水雾。
“阿涉,你来打一遍。”
林风眠身上又恢复原状,他目光一扫,从少年里点出一人,把自己原来站的位置让给他。
被点中的少年是个瘦高的菲林族人,他有些愣神,反应过来后又大咧咧地走上前,甩着尾巴在注目下把八个动作都打了一遍。
“筋骨松弛,力不达意,下午打二十遍小八方。”
“柯颜,你来。”
菲林少年灰溜溜地下去,林风眠又点了一个看着壮实的丰蹄少年。
丰蹄少年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但还是在林风眠锐利的目光中上前,用力地打了一套八个动作,他手脚粗大,骨架宽高,举手投足间带起一些风声,看起来颇有几分威风凛凛的意思。
“劲道散乱,浑身都是关隘,白费力气,下午去拍凳。”
一个个少年都上场演练,林风眠就站在那里做出点评,他的评价或轻或重,但都没有让他满意的。
“谷神,你来。”
张谷神是最后一个上场的,看着前面的师兄们都被打击的没了锐气,男孩也有些忐忑,他走上前去,在林风眠面前,伸展身躯,从第一个动作开始演练。
旁观少年们的脸色变得奇怪,他们看到张谷神的手脚动作似是而非,不见正形,只能隐约看出一点八字诀要的影子。
他们的把式至少是中规中矩,但这个小师弟也太离谱了。
“师父,师弟这……”终于有少年忍不住发声。
八个动作打完,张谷神也收敛拳脚,怯生生地站着等待林风眠点评。
可林风眠的眼神有点复杂,他叹了口气,摇头道:
“别学谷神,你们还在练手脚,他已经开始往筋骨里练了。”
学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