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眠,这是你儿子?”
叼着烟的菲林男人倚在车门边,瞟了眼抱着男孩的高大男性,戏谑地调侃道。
“不是。”
名为林风眠的高大男人摇了摇头,面色平静地打开车门,抱着男孩上了后座。
菲林男人感到有些不妙,他扔下烟蒂,把头伸进车窗,看到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正拿着湿纸巾擦拭男孩脸上的污渍,就像真的是自己儿子。
菲林的脸色变得很扭曲。
“你去散个步就捡来个儿子?”
“他不是我儿子。”
“你认真的?”
林风眠放下纸巾,转头与从窗外探进车里的那颗猫猫头对视,那张脸上的表情滑稽极了。
“你就干这行,我会加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很清醒,帮我个忙。”
“……真是疯了。”
菲林看着男人坚定的目光喃喃自语,然后缩回脑袋,转身离开。
张谷神坐在林风眠身边一言不发,他下意识地打量周围,这个“方箱”有些像国公府戍卫驾驭的北府战车,曾有与父亲相熟的老军士抱着他在国公府绕行,体验战车驰骋的感觉,但“方箱”内部的陈设他从未见过,坐在里面也比战车舒服得多。
陌生的环境令他乖巧安静。
男人递给他一个瓶子,张谷神下意识地接到手中。
“给,慢点喝。”
喝……张谷神看向手中的瓶子,上细下粗,透明光滑像是水晶,隔着瓶身还能看到另一边的手指,只是在瓶里液体的折射下有些变形。
看着瓶子上方的小口,张谷神舔了舔干燥的嘴角,尝试着将它送入口中。
是水,有些冰凉,但很可口。
男孩小口啜饮着,饮水与安稳的环境让他终于放松下来,急促的气息也变得缓和。
目睹男孩生涩喝水的动作,林风眠默默撕开了手中正要递出去的小面包外包装,直到男孩抬起头看向自己,才将小面包递给他:
“吃吧,从这里。”
男孩眨眨眼,手中的事物很像国公府的糕点,他照着男人的示意,从包装被撕开的那一侧轻轻咬下,眼睛一亮,香浓的气息扑满味蕾,这是他从未尝过的味道。
“唔。”
当男孩吃下第二个面包时,驾驶位的车门被打开了,离开的菲林男人又回到了车里,他锐利的猫眼掠过后座上的两人,然后把手中的包裹扔给林风眠:
“给他换上吧。”
男人接住包裹,从里面拿出一套崭新的童装,甚至还有一双鞋袜,他露出了笑容。
“多谢,阿德。”
“该给的钱一分都不能少,我不会和钱过不去。”菲林男人若无其事的转过头,把目光放到车里的大后视镜上,“你最好确认他不是感染者。”
“应该不是,他的脉搏很稳定,脸色红润,气息饱满,”林风眠伸手帮男孩脱下褴褛的衣物,而男孩则乖巧地配合他的动作,心思聪敏的孩子知道男人没有恶意,“而且气血充沛,根骨强健,是习武的好苗子,这种年龄的健康孩子不会有矿石病。”
菲林男人瞥瞥嘴,这个沉默少言的武夫只有在这种事上肯多说话,于是他毫不留情地讽刺:
“啧,看看你这细心温柔的动作,比给女人脱衣服还熟练,林风眠,你该不会真的想……”
男孩褪下了所有的衣物。
黑亮柔顺的头发披在肩头,那光泽就像炎国最细腻莹润的松墨,和红润白皙的肤色对比出醒目又恰到好处的反差,男孩低着头,车窗外的光在面庞上勾勒出柔和的线条,五官好似烧出的白瓷,没有硬朗的棱角,却清澈纯净,他的身材刚刚好,既不削瘦也不圆润,四肢与身躯像竹枝般自然地生长开,绘出一个完美的比例,俊秀得好似天上掉下的星星。
雨珠击打在车窗上,酝酿多时的雨水终于来了。
菲林男人忽然也想喝点水,他咂了砸嘴,吐出了一口浊气,看向后座男人的目光既复杂又彷徨:
“我现在相信他不是你儿子了……林风眠,你拐了炎国哪家的公子?”
“他和亲人失散在荒野里,我只是适逢其会。”
“噢,你的眼光确实独到,他的家里肯定得拿出一大笔钱感谢你。”
“我不在乎钱。”林风眠确认男孩身上没有矿石病特征后眉头一松,将破损成碎布条的旧衣物塞进袋子,取出新的衣物给男孩穿上,“该启程了。”
“切,我就是个任劳任怨的跑货仔,”菲林男人抱怨着旋紧水瓶的盖子,随手把它扔到副驾驶座上,看着车内后视镜的眼神一动,“……这个小公子怎么没有种族特征,他是什么种族?”
“别多问,开你的车。”
“好好好,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菲林做出投降的手势,把注意力放回到车上,缓缓地启动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在雨幕中响起。
突然的震动吓了张谷神一跳,右手不由捏住了身边男人的衣角。
“别怕。”林风眠低声安慰,低沉的声音在嘈杂的引擎声中微不足道,却意外令男孩安心,张谷神犹豫了一下,缓缓松开右手,学着男人的样子靠在座椅背上,左手仍紧紧抱着林风眠给他的水瓶。
车窗外阴云密布,细雨连绵,让车内的光线昏沉,行驶的汽车微微颤动,靠在座椅上就像被轻柔地按摩着,让男孩的筋骨都松软下来,而疲惫与舒适又在此刻开始呼唤,如潮水般涌来,轻轻盖住了男孩的眼。
男孩沉沉地睡去。
……
当张谷神醒来时,身旁紧闭的车窗已经打开,车窗外的天空已经放晴,清新湿润的气息和碧蓝的天空让他精神一震,然后发现“车”已停在路边。
那个长着毛茸茸耳朵的男人站在不远处和几个陌生人交涉,他们在张谷神看来都是奇形怪状的,怪异的尾巴,耳朵或角扎堆凑在一起,而他们自己却不觉怪异。
“阿sir,我朋友就是……他也……”
“……小孩……”
“那是我……”
“老规矩……去……”
他们谈话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像水中的浮光泡影,听不真切。
这时,高大男人出现在车窗外,他看到那对睁开的朦胧双眼,俯下身揉了揉男孩的黑发。
“醒了?我们做个检测,别怕。”
男人打开了车门,张谷神拉着他的手走下车,男孩终于看清了自己身处何地。
这是一座城市,它就匍匐在张谷神眼前,庞大的身躯犹如山岳岛屿,突兀地矗立在平原上,无数的高楼耸立,它们穿插着交织成了一座无际的森林,就像巨兽狰狞的鳞甲,那高低不一的层层交错又像休憩时呼吸起伏的身躯,这座城市的形制超乎张谷神的想象,它投下的阴影已印在男孩心间——他从未见过这座雄伟的城市。
陌生的视感让张谷神恐慌,男孩只能呆呆地望着这座城市,任由男人牵着自己缓缓靠近它,每一步都让他远离曾经的自己,就像张开嘴等待吞噬他的巨兽,同时又在他耳边悄悄低语:
【你逃不掉,也回不去了。】
“这是龙门,最繁华的移动城市。”
张谷神呆滞得像一只提线木偶,在男人和其他陌生人的操纵下做出需要的动作,他想立刻逃离这里,却又无法控制自己,眼前的一切都在闪烁,如水中探月,雾里看花,像隔着一层木板呼唤自己,想要挣扎而无能为力。
男孩沉默着完成了“检测”,又沉默着走上车,随着汽车的启动缓缓驶入城市的阴影中。
他逃不掉,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