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萨科塔,张谷神对这个种族的了解仅限于谋面的印象。
故事书里的萨科塔,往往是少见而神秘的,在光环与片翼的唯美点缀下,似乎每个萨科塔的出场都能给故事带来不一样的氛围。
引入神秘,或推向高潮。
在社会历史学里,久居拉特兰的天使们依靠法令维持着社会秩序,他们擅长使用铳器,在拉特兰建立了宗教国家,并长期与入侵的萨卡兹魔族对抗。
龙门很少能见到萨科塔人,他只听说过内城区存在萨科塔人的公证所,但也从未拜访过,这是他有幸第一次见到天使。
神秘,虔诚,刻板,这些都是大众世人对天使的印象,不可否认的是,张谷神对这个不曾谋面的种族抱有朦胧的好感。
或许是因为塔露拉,他始终忘不了书中那个天使信使的故事,又或许是因为在教会学校的生活,他并不信神,但艾普丽女士和珊妮女士都是虔诚的人,由此影响了他对虔诚信徒的看法。
人们说,第一次的相遇是特殊的,那是百万次巧合的偏爱,是上天注定的成全。
在日后仔细想想,回顾这些第一次的相识遇见,张谷神还是挺认同这句话的。
她也是特殊的天使。
那时的她很狼狈,像是风尘仆仆的旅人,经受了旅途中风霜的磨砺,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看到了心爱的宝物,不由驻足停下,出神地望着那面橱窗。
没来得及休歇,俏丽的脸蛋上写着疲惫,深蓝色的长发失去色泽,就连光环与片翼都显得暗淡无光。
很难想象她当时的神情,即使张谷神走到身边,她也仿若未闻,那专注而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让他猜测,是否是见到了曾经遗落的物件。
只有失去后,才会撕心裂肺,追悔莫及。
说到底只是素未相识的陌生人,起初他并没有直接打扰她,而是选择绕过她,走进糖果店里。
琳琅满目的糖果商品整齐地摆放在货架上,店里还有一个暖烘烘的外挂壁炉,在展现维多利亚风情的同时,也驱散了早春的些微寒意。
岁月仿佛在无声中倒流,这家糖果铺子的装饰,和他当年来这时,一模一样。
似乎她们还在身边,他还是天真的男孩。
他在感慨中走近第二排架子,去寻找当年三人找到的散装水果糖。
【“好啦,我要西瓜味的,你们要什么味道的?”女孩穿着红色长裙,站在货架前挑选糖果。
“荔枝的!”
“我要荔枝味!”
男孩和陈说出了相同的答案,却被蓝发女孩狠狠瞪了一眼。
他疑惑地看了看自己,又看到陈脸颊上浮现的殷红,困惑地思考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欢迎,客人在找哪种糖?”
糖果店的老板,从一排排货架深处走出来,对他问道。
张谷神也记得老板,是个先民特征外显的和蔼扎拉克老人,佝偻着背,拄着手杖,与记忆中不同的是,此时的老人披上了一件白色大氅,为他抵御早春的寒气。
“请问,这个货架上曾经售卖的水果糖还有吗?”他没有找到那种糖,于是礼貌地向老人询问。
老人没有去看那货架,只是偏头看向他,抖了抖肩上的大氅。
“是当时你和那两个女孩买的糖吧,停产好一段时间了。”
“您还记得我?”张谷神惊讶于老人的记忆,又觉得有些遗憾,“那真是太可惜了。”
“那么漂亮的两个小姑娘,笑起来那么甜,我可忘不了。”老人笑呵呵地捋着长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她们呢?”
她们?
他扯了个笑容,转头看向满满当当的货架,红的绿的,糖衣闪闪,那里都是没见过的糖果。
“我和她们……分开了。”
分开很久,时光很长。
“年轻人,只要心中有牵挂,迟早会再次相见的。”老人的话语变得轻缓,苍老的声音似乎将要讲一个漫长的故事。
故事太漫长,谁在牵挂着谁,谁又会遇见谁。
张谷神隐约在话里听出了什么,但只把它当做老人的安慰,笑着感谢:
“借您吉言。”
“吉言?我可什么都没说。”老人摇头,转身向柜台走去,感慨道,“这么冷的天,你不会眼看着姑娘们迷路吧,怕会找不到你咯。”
他一愣,把目光转向店外的橱窗。
有迷茫的光环与片翼。
“虽然您喜欢打哑谜,但一定是个好人。”他不禁失笑,想了想,拿起货架上的一盒糖果。
透明盒子里装着色彩鲜艳的彩虹糖,红色、青色、橙色、靛蓝色交织在一起,化为融融的暖光,和橱窗里的商品一般无二。
老人只是紧了紧肩上的大氅,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
“人老咯,遭不住倒春寒。”
天边已沉淀出昏黄的夕阳,灿灿的金红天光倒映在橱窗上,印下清丽的她的衣角。
这里的街道上行人很少,张谷神走到她身边,轻声呼唤她:
“小姐,你还好吗?”
她的眸子微微转动了一下,靛蓝长发在夕阳中泛着金色,像海天一线的边际,天空与海洋交汇的地方。
他叹了口气,把手上的那盒糖果举起,递到她眼前晃了晃。
“小姐?”
她接住了那盒糖果。
两人的视线连在一起,他看到茫茫的海蓝色,还有跨越了时光的长短,疲惫又孤独的久远光点。
那一瞬的脆弱,像被遗弃的孩子,又像在荒野中流浪的倦鸟。
“啊……”她终于说话了,发出惊讶的声音,看着手里的糖果盒,“这是?”
“你在这看了很久。”他笑了笑,“我觉得你应该很喜欢这种糖。”
彩虹糖上的蓝,像她的眸子和长发。
她眨眨眼,掩去了宝石色泽里的脆弱,亮起有神采的光,换上了歉意和礼貌的笑容,仿佛亲手为自己盖上面具。
“很抱歉,一时看入迷了,让你看到这幅狼狈的样子。”
她抱着糖果盒,声音宛如莺鸟一般亮丽淡雅,焕发的神采即使是满身尘土也遮掩不了。
真的和故事中的天使一样,神秘而清新脱俗。
“没关系,这盒糖果就送给你了。”
每个人都有难处,他温和地摇头,正打算离开时,听到了一道尴尬的声音。
张谷神止住脚步,看到蓝发天使酥红的脸蛋和自暴自弃似的笑容。
他本觉得这是正常的反应,后来才明白,以后想要再见到她脸红,可没有现在这般容易。
……
“我叫莫斯提马,谢谢你的帮助。”天使轻咬一口绿豆糕,放下手里的咖啡,向他表示感谢。
与其说是名字,更像是个代号,充满古怪宗教寓意的代号。
他还没把神学课忘光,也没去深究追问其中的涵义,同样向莫斯提马介绍自己:
“张谷神。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哇偶!”她笑着惊叹道,“谷神,这个名字可真少见,在炎国文化里应该有特别的寓意吧。”
“是的,这是母亲为我起的名字。”他想起张牧之说的话,把回忆按下,话锋一转,“这么说来,我们的倒是有些相似了,莫斯提马小姐。”
“怎么说?”她笑嘻嘻的,歪了歪脑袋,头顶上的光环也随之晃动。
“我们的名字在各自的文化中,都有特殊的涵义吧。”张谷神又念了一遍天使的代号,“莫斯提马……”
天使小姐依然礼貌地轻笑着,明明坐在他的对面,却给他一种遥远的陌生疏离感。
仿佛站在橱窗前的她只是虚幻倒影。
他止住话头,又引开话题:
“……小姐是拉特兰人?”
“没错,我是个萨科塔,不像是吗?”她猜到了他想问什么。
她确实很特殊,是个拉特兰的萨科塔,在拥有光环与片翼的同时,却又长着类似萨卡兹的角与尾巴,张谷神从未在书中看过这种特征。
她如此洒脱,反而让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很抱歉,这是我的秘密哦。”天使挂起自嘲的笑容。
他发现,她总是在笑。
“是我冒犯,每个人都有秘密。”他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句,然后开始闭口不语。
他努力过了,但愈发觉得自己不善言辞。
气氛逐渐沉默,莫斯提马扫了一眼桌上的糕点食物,捂起嘴笑了笑:
“桌上的这些点心,让我想起乌萨斯的茶点呢。”
天使小姐喜欢茶点。
他本想带莫斯提马去个能填饱肚子的面馆或排档,但在做出决定前询问了她的意见后,就变成了这家茶餐厅。
“乌萨斯的茶点,那边应该流行红菜汤和松饼吧。”
张谷神接下了莫斯提马的话,却让天使小姐有些惊讶:
“你知道?龙门知道这些的可不多。”
确实,龙门的饮食更风行炎国或维多利亚口味,这两种在乌萨斯盛行的茶点反而少见。
“我的养父早些年去过很多地方,为我说过各地的风俗。”他有些感慨,用怀念的语气说道。
“莫斯提马小姐也了解这些,莫非去过乌萨斯?”
“我是信使哦,工作就是游历世界。”提起这个,天使小姐似乎来了兴致,“龙门的市井,乌萨斯的郊区,维多利亚的古废墟……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美景,只不过,很少有人去发现。”
他听得很专注,甚至有些恍惚。
记得年幼时,看遍人间风土,游历山川奇景,也曾是张谷神的梦想。
遇到的第一位天使就是信使,就走在他曾经幻想过的旅途上。
“真好。”听着天使小姐的讲诉,他也笑了,眼里有憧憬和向往,像看见了久违的阳光,“这样的生活一定有很多值得回忆的地方吧。”
“唔。”
莫斯提马怔了一下,又很快清醒过来,她转过脸颊,端起桌上的咖啡轻啜一口,才继续说道:
“其实……也不是那么好,我这次从乌萨斯到龙门的路上,就遭遇了一点意外,结果就像你看到的这样啦。”
她的语气有些无奈,抱怨着自己的狼狈。
“但结果不是好的吗?”
张谷神指了指餐桌的角落,一盒彩虹糖静静地放在那里,装饰着绚烂的色彩,和天使的心。
她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一直挂在嘴角的那抹微笑居然停滞在美丽的脸庞上。
天使小姐停顿片刻,眼中流转过许多复杂的色彩。
“是啊。”她又笑起来,深深地看了看他,“结果是好的。”
那梨涡像桃花一般绽放开来,清媚的眉眼弯成了月牙儿,驱散了所有沉积的阴霾,照亮了一山岗的春光。
人生在世,想看很多。
想看偏爱,想看成全,想看书里的故事。想看悠远的思绪,想看青梅竹马的情思,想看毫无保留的追忆,回味了千万遍的几段诗句和巧遇。想看大手握着小手,想看明媚无邪的笑容,想看不留遗憾的友谊,又在遗憾中渐行渐远。
我们都活在世上,走过了四季,掰着手指,去计算离开的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