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经常会将最下等的玉石扔弃,这部分的玉石大都小而细碎,开不出什么首饰,可能连个稍微好一点的小玉珠都磨不出来。
稍微好一些的则会有专人采购,这事儿是个肥差,半卖半送的就能拿到一大堆的下等玉石。
几百年前玉林还是一个国家的时候,周边的国家,都不缺玉,可到了如今,皇权管制之下,玉林这边反倒缺起了玉饰,只要是还能过的了眼的玉石,通通都送到了中心城市,只留下了一些富人看不上,穷人买了也没用的低等玉石。
马颖在府衙里有点关系,姓马的主簿是马颖的二爷,每当采玉到了尾声的时候,如果已经够了数目,不需要再以次充好,那么马颖多多少少都会拿到一批已经加工好的玉饰。
加工玉饰用的都是自个儿的工匠,挖玉的钱也是上边拨下来的,只要是能进了私人手里头,到时候换了银两,甭管换了多少,那就是赚了,无非是赚的多,还是赚的少。
这事儿已经成了府衙里默许的秘密了,他们当然不会自己去卖,因为玉石这个事儿管的非常严,即使是废玉也要登记在案,有专人监工,出一次岔子,就得死好几个人。
可人都是人,府衙里头能赚,监工的自然也能赚,只要别被人抓到玉石的来历,告到别的地方里去,大家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出了事情,历年来死的都是行商的。他们大都会被冠以一个偷盗,私自买卖玉石的罪名然后尽快问斩。
马颖就是这么一个商人,属于主簿的那条线路。
四月下旬,马颖领了一批货物去青田以北的地区售卖。
这次行程虽然顺利,但油水实在太少,近年来玉石开采越来越艰难,大部分人已经到了河床挖玉,矿上的人反倒是少了很多,这就导致能够滤下来的“废玉”越来越少。
伙计们模模糊糊知道一些,只有大大咧咧的马向明从来不过问,他只知道这趟的速度快了很多,不像以前一样,路上要走走停停,遇到个穷村子也得进去绕一圈。
掌柜马颖知道这次之所以顺利,纯粹是因为货物太少了,沿着大路走,时不时遇到谁家有个喜庆,玉饰就卖了不少。
等到了青田以北的平山,马车里本来用来藏匿玉石的空间都装上了青田产的上好的白面。
本来到了平山,商队一般都会直奔弄春店,花个几两银子,去快活快活,可如今倒好,马颖领着商队在粮店一转悠,拐个弯就出去了。
搞得伙计们都闷闷不乐。
马向明也说,哥哥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伙计们吃了这么久的苦,风餐露宿,还得防着那些劫道的王八,结果连趟弄春店都去不了。
马颖对这个笨头笨脑的弟弟实属无奈,他还是掐着怀里的念珠,一言不发,待马向明再发问,马颖直接把账本甩给了他。
“这么少!比往年少了近三成?”马向明看了看,惊呼出声。
“你可给我小声点,别让伙计听到了”马颖被马向明一惊,气呼呼的踹了他一脚,随后拉着马向明到了一旁,左右看了看,这才说道:“你以为为什么那几个伙计不说话,就你这个愣货来找我,别人不知道,你也揣着糊涂,还在这里给老子我起哄。”
“可哥哥你没告诉我啊”马向明瞪着大眼,甚是委屈。
“这还用我说?你脑袋是白长了?玉石开采每况愈下,前年是因为运气好,你还真以为是废玉没受到影响?那是我找了个肥羊。”
“可少了三成也太多了,我们这次能发下多少工钱?二爷知道这事吗?”马向明问道。
“这趟总共就挣了一百二三十两,你那二爷要吃一百两,伙计们按往年的分,三两多一点,不过还好,他们比你要聪明,我估摸着少说一两,他们也没有怨言,也只有委屈我们兄弟俩了。”
马颖摇了摇头,马向明这才知道他哥哥为什么会干起了倒卖粮食的累活,敢情伙计们没有怨言是因为他们有数,被蒙在鼓里的就我一个。
“我们这可只赚了十二两,比那四个伙计加起来的要少,哪有这样的道理”马向明不服,他可是个武师学徒,想当上武师那银子可不能断了。
“你这个愣货,我说你蠢,你还不高兴,你要是少去赌几把,少去几趟娼馆,你每年攒下的银子都够了,也不知道你小子是不是有了点力气,就忘了当初为什么要当武师。这会儿还打李三儿那几个伙计的主意,我可跟你说明白了,你回头若是敢把话儿给说漏了,让几个伙计有了别心,来年要是缺一个人,你就给我等着吧。”
马颖气呼呼的打发走了马向明,独自一人靠在树干上,看着静悄悄的两辆马车,苦思起了多年前行商倒卖的路线。
这一趟去的快,回的可就慢多了。
马颖到处绕来绕去,记下了几个村庄缺什么,产什么,物价又是多少。
马颖记得都是多年前的东西,现在早就变了,有几个村庄甚至都已经名存实亡,只剩下几个老人守着几分薄田。
李琦,李醒两兄弟私下找过马颖,让掌柜的交个底,这事儿若是干不下去了,大家伙就好聚好散,别死撑着了。
马颖知道这两兄弟是因为什么才找上来的,马颖白天让五大三粗的马向明向伙计们说明了工钱会少一些的消息,这两兄弟晚上趁着马向明不在的功夫就找上来了。
想着两兄弟请马向明吃了不知多少次酒肉,废了多少功夫才挤进商队的往事,马颖一阵唏嘘,想不到当初两个稚嫩的怂包,如今也敢找上门,当着自家掌柜的提散伙的事儿了。
不过两兄弟的确是给马颖提了个醒,自己没必要再坚持以往五人的队伍,如今玉饰少了,不需要以前那么多人打掩护,马向明好说歹说也算是半个武师,真要出点意外,应该也能应付。
不过散伙的事儿是决不能提的,换下两个人倒是可以考虑,如果来年还是这个样子的话。
出了青田,又绕了三五天,每个村庄都去仔细了解了一下,若不是伙计们催的厉害,估计马颖还会多绕几天。
路过柏县,大约走了不到一个时辰,马夫就看到官道上摇摇晃晃的走着两个人。
李三儿将消息报给马车里的掌柜。
马颖出来查看,心生疑惑,这后面是柏县,前面最近的村子,马车跑快点也得少说两个时辰,这两边林子里又没什么东西,这一大一小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在官道中央闲逛。
马向明出来看了看,对他哥哥小声说道:“周围看不出有什么人埋伏在这里,不太可能是劫道的,而且这后面就是柏县,就算是劫道也不可能选在这里。”
“我知道,你看那大的,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跟喝醉酒了似的,身后好像受了伤,我怀疑他们是被贼人伤了,可奇怪的是,为什么他们不往后走。”马颖摇了摇头,他想不明白。
“也许已经神志不清了,你看他走起路来好像随时都会倒,要不先让李三儿上去问问?”马向明建议道。
“也只好这么做了,你多留神两边”马颖补充道,随后招呼李三儿上去询问。
马向明下了马车,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长木锤。
马颖拿出了已经包浆的念珠,在手上绕了两圈,心中求起了菩萨的保佑。
李三儿只叫了一声,那小个子就一溜烟跑了,马颖心中顿时一沉,觉得也许真的是埋伏也说不定,旁边的马向明已经流出了汗液准备上前了。
可就在马颖觉得男人会突然反身袭击李三儿时,那男人就晃晃悠悠的倒了,李三儿伸着手,愣愣的回头看向自家掌柜,他那长满麻子的脸上满是疑虑。
马颖和马向明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随后马向明上前,马颖则叹了口气,心中想着,真是倒霉。
李三儿一脸不忿,他看着马向明拿着长柄木锤上前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两小子是把他当探路石了。
怪不得来的时候李琦在和我挤眉弄眼,唉,本来这趟就没捞到什么好处,钱也拿不了多少,还多绕了好几天。如今又多了个累赘,看马颖那张肥脸,估计这人他是要救了。
“该死的!”李三儿气愤的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男子,随后换上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嘴脸看向了马向明。
队伍里另一个马夫,李莫阳检查马车的时候找到了一块儿肉干,这肉干存在原本放玉饰的空木盒里,马向明从来不上这辆马车,李莫阳脑子一转就知道这肯定是马颖借着拿玉饰的空荡藏的。
这老小子一边信着佛,一边吃着肉,真是可笑。
李莫阳心想,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时候给它拿出来分了,反正马向明不知道,马颖肯定也不会多问。
想到这里,李莫阳白天的坏心情又好了一点儿。
但是也只是好了一点,连往年的一半工钱都没有,一块儿肉干再好吃,能值几个钱。
晚上的时候,李莫阳和其他三个围在一起,刚刚动了一勺子,马向明就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小美人。
李莫阳个子又矮,又丑,四十多岁都没有娶亲,这会儿看到个漂亮的,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他心想这要是把她给弄回家,养上几年,还不得美死了。
“可惜是个病根子,估计活不了多久”李莫阳看着那一头花白的头发,暗叹可惜。
马向明将小六一扔,一屁股把李三儿挤开,顺带抢过李三儿的勺子,大口喝了起来。
李三儿敢怒不敢言,气呼呼的他也没了喝汤的心情,转而打量起了被马向明拎回来的女娃。
可还没走近,一旁的马颖就厉声斥责,李三儿涨红了脸,向马颖辩解,他只是想近了去看看,没有别的意思,可马颖却不听,摆着手,使唤起几个伙计。
马颖特意看了一夜,这女娃虽看起来脑子不怎么好使,但皮肤白皙,细腻,长的着实好看,她身段轻盈,声音娇嫩,就是挽君阁的头牌都比不了。一双一蓝一绿的狐眼看起来颇有几分诡异,但仔细打量一会儿竟感觉有些妖媚。
李琦李醒还好点,他俩年轻,又有老婆。自己兄弟又不喜欢年纪小的,主要提防的就是这两个老光棍,晚上的时候就看到李莫阳眼神不对,李三儿也看起来有些蠢蠢欲动。
这马上就要回红玉县了,可别在这个节骨眼出毛病。
好不容易熬过一夜,李三儿没看见动静,李莫阳倒是晚上向这边游荡了几圈,但始终没靠近。
就在马颖想着今天应该怎么走的时候,男人醒了过来。
男人眼睛几乎发着光,背也慢慢直了起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逼近了马颖。
马颖被男人吓了一跳,这哪是什么出来游山玩水的公子哥,这分明是个要人性命的大虫。
好在男人没有像大虫一样直接扑上来,而是先开口说了话,待马颖做出了解释,刚刚的感觉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马向明恰巧在这个时机醒了过来,马颖下了马车,留马向明给男人说明情况,他则在外面听两人的谈话。
男人话语中满是感谢和平和,仿佛马颖刚刚的感觉都是错觉。
临道别的时候,这道士又来了事情,马颖早就没了心情,一夜的苦熬也让马颖很是焦躁,一开始的耐心早就不见踪影。
马颖不由得对怪柳道士心生厌恶。
这时候马向明上前找起了道士的麻烦,他知道自己哥哥是因为什么烦心,这会儿找找这不知好坏的道士的麻烦,也算给他哥哥解了解气。
马向明自认为说的不怎么过分,也就是嘲讽了几句。
可耐不住自己哥哥心肠软,还没等马向明说过瘾,就上前当了和事佬。
马向明心想一把破剑值几个钱,白送他都不要,可马颖还是说的郑重其事,把价格说高了不少,哪知这道士不仅不领情,还不还嘴,竟真的只领了点吃的,几件衣服就走了。
马车里,马向明不甘心的和马颖说,你这样对他,他都不领情,还把你给出去的钱两还了回来,真是白看了一夜他徒弟。
“他又不知道,咱又没明说,再说了,受了这么重的伤,难免会有些迟钝”马颖没有什么情绪,倒是马向明气愤难平。
“我们今天去哪?”马向明气呼呼的问道。
“先去南角村,不过这村子不一定还在,上次去的时候,全村只有两百人不到,都过了十几年了,也许这村子早没了。”
“那还去干甚,直接去白石镇算了”马向明不假思索的道。
“去那里能卖几个钱。”
马颖摇了摇头,不再解释,他低头看了看脚边的断剑,随意的将它踢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