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柳还没有出村,在村子里面就听到有很多人在吵闹,他只以为是除魔人都回来了,没有想其它的。
这会儿怪柳正合计着到底能不能要到那二十八个铜钱。刘庆并不知道自己是个道士,腆着脸去要钱,应该不会太丢脸。
等到怪柳走近了,才赫然发现,前方人群中的三个身影,居然是几日前将自己救下的商队。
“完了,全完了,南角村没了,北角村也快了”李三儿脸上泪痕未干,看样子在怪柳来之前已经哭过一会儿了。
马向明脸色苍白,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花村中的几个医师此时都在北角村等着除魔人的凯旋,村中现在仅有的一个医师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两眼昏花的他得贴的极近,才能在昏暗中看清。
马颖在旁边看的揪心,恨不得上前将那老头推开,自己去医,可马颖半点儿医术没有,只能提着心干着急。
花村村民听到南角村的噩耗还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等听到李三儿将北角村的情况说出来,村民这才焦躁起来。
花村的全部医师都在北角村,包括自己村的村长,很多青壮也都在北角村接应。
而且这附近几乎所有的除魔人全都在花村,若是被妖怪一网打尽,那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有几个村妇已经开始掩面哭泣,甚至有人要向北角村走,还好被人拦了下来。
李三儿恍恍惚惚的看到一大一小在向这边走来,他的眼睛逐渐变得有神,一张嘴巴大张着,就是说不出话,只能摇晃起旁边的马颖。
“掌柜的,你看,你快看!”李三儿激动的说道。
马颖顺着李三儿指向的方向,正好看到了那把庇护了他两天的断剑的主人,那个道士。
——
有人在村中闲逛,他手里提着一把刀,一把宽刃钝刀,似乎是哪个不入流的铁匠,用来练手的。那宽刃刀两头小,中间粗,刀柄处缠着烂布条,像一条鱼。
那人浑身血红,灰色的头发和胡子都被染红,衣服上全是污秽。
他就像闲时在村中闲逛的老人家,遇到个同村就会与之攀谈,聊一些家长里短,谈论一些从外村传来的流言蜚语。
那人不愿意和他交谈,因为这老人净聊一些不着调的,聊一些有的没的,聊一些别人不喜欢的,可他躲不了。
有人哭泣着求饶,有人拼命的躲藏,更多的人则立在原地,呆若木鸡。老人大喊着,快跑,快跑,那人听到了什么,朝这边看,却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了一段稳健的脚步声,以及刀刃划开空气的飕飕声。
血腥味开始遍布整个村子,看不到东西的人,听着惨叫声,害怕的一动都不敢动,他们有的躲在门后,有的躲在草丛里,有的则只是趴在一块儿石头后面,一块儿刚刚好能够将脑袋藏住的石头,有的只能呆立在原地。
老人开始嚎哭,开始大叫,开始疯狂的晃动脑袋,颈椎被晃的咯吱作响,人们听着这几个声音,问,你是李书贤吗?你是李村长吗?发生了什么?
李书贤想说,我不是,不是李书贤,是一个妖怪,是一个吃人的虚妖,你们快跑,别停下。可话到嘴边却成了,是啊,我是李书贤,花村村长。
李书贤只能流着鼻涕眼泪,极力的将脑袋向后移,可身体不听使唤,老迈的手举起屠刀,朝着那人捅去。
那人有些激动,他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他连忙走向了声音的位置,鼻间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没有让他对李村长的信任消失,反而让他更加确信。
一句李村长你受伤了吗,还未说完,那人就感觉肚子忽然一痛。
他吓的原地愣住,手颤颤巍巍的想要摸向肚子,却摸到了温热的铁刃。
李书贤凑到那人耳边,小声的说道:“我是李书贤,是李村长哦。”
村子中心爆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叫声,那人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慌不择路,直直的撞上一面墙。
“求求你了,别杀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满脸血腥的李书贤向虚妖求饶。
可虚妖什么也不说,他只说一句话,只问一个问题。
“你的小儿子在哪?”
李书贤求饶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不知道小儿子在哪,胡大宝会将小儿子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一个李书贤不知道的地方。
失败的结果由李书贤吞下,他切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虚妖冷笑一声,它神魂被誓死不从的李长贵搅烂了,已经活不久了,它现在正毫无保留地释放着它的本能。
李书贤没能停留多少,他又开始走动起来。
有人被虚妖诱骗过去,有时,那是一个半百老人,有时,那是一个懵懂孩童,有时,那是一个和李长贵差不多大的青年。
他们被虚妖骗过去,虚妖告诉他们,自己是谁,它要给他们恐惧,不是由自己给,而是要李书贤给。
有人被搅烂了肚子,有人被砍断了手臂,他们命不久矣,只能大喊着,有妖怪,有妖怪在村子里作恶。
李书贤大喊着让他们快跑,让还活着的人快跑,不要再躲了,都快点跑。
可眼睛都看不见了,人又能跑多远。
有人听到了李书贤的话,他们从家中摸索着出来,顺着墙壁向村外走。
虚妖慢慢悠悠的跟在后面,李书贤想叫,可叫不出,直到李书贤的一只手搭在村民的肩上。
村民问,谁?
虚妖回答,李书贤,然后一刀捅过去,惨叫声顿时响起。
“说啊,说吧。”
虚妖劝说着李书贤,他的刀正插在一个人的肚子上,那人带着刀使劲的跑。
虚妖慢慢悠悠的跟在后面,像散步一样,那人拐过几个街角,以为安全了,心一松,剧烈的疼痛便涌入脑海。
他摸到了他的伤口以及一把宽刃刀。
那么大的刀身插在自己肚子里,那人脑子里浮现出一副比这更惨烈,更恐怖的画面。
恐慌压的他喘不过气,直到他感觉身体一松,随后意识像掉落地面的瓷器一样,支离破碎。
虚妖操控着李书贤,一刀一刀的插在那人身上,有人听到了声音,那是最后两个眼睛看不到东西的村民,她们摸着土墙朝这边看,她当然什么也看不到,她只是尽力听着,听着那,好似和剁肉差不多的声音。
没人在惨叫,因为人已经死了。
虚妖收起刀子,朝着那村妇嗤笑一声。
李书贤大脑空白,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自己还能做什么,可他不想去做,他甚至想等虚妖把人都杀完了,那他就自由了,虚妖找不到他的儿子,村长遗孤,也会生活的很好,家里还剩下好多财产,足够长乐生活了。
村妇后面,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有一女童探出身来。
李书贤的嘴唇蠕动着,随后弯出了一个月牙,笑着说道:“来,小娃儿,到爷爷这儿来。”
慈祥的声音让女童不能视物的恐惧一淡,她想要上前,却被警觉的村妇拦下。
她张口想要问话,可脑海中忽然一片空白,待意识回归大脑的时候,有一股夹杂着恶臭的血腥味已经近在眼前。
“说吧”虚妖轻轻的说道。
李书贤知道该做什么,他现在什么都可以说了,没有任何限制。
“我要杀了你们!”李书贤悲愤的吼道,他举起了宽刃刀,疯狂的劈向了妇人。
刹那间,妇人与女童都感觉到了光芒。
一把宽刃刀近在眼前,妇人眼中的光芒消散了。
女童尖叫着,她眼睁睁的看着母亲被眼前的男人杀害,她吓坏了,她想要逃,可她的母亲还在这儿,她想拉着倒在地上的女人一块儿逃。
远处有村民正在这向这边靠近。
“还不够,还不够”脱离了李书贤身体的虚妖丝毫不掩饰自己外泄的妖气,他在李书贤的耳边轻轻的叮嘱道。
李书贤老泪纵横,他想要一刀捅死自己,可回头看了看那些不明真相的村民,李书贤崩溃的举起了刀。
“停下,你这狂徒,快停下!”身后村民的声音近在咫尺。
李书贤闭着眼睛向下砍去,女童想要跑,可她做不到,虚妖轻轻的拂过她的脑门,女童非但没有跑,反而向着刀刃走近了一分。
女童抬头,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卑劣的畜牲!”
一声吼到喉咙撕裂的怒喊。
一把冒着金光,有如劈山破石般威势的铜钱剑,携着耀眼的血红光芒,如同雷霆般击碎了宽刃刀,深入土墙两尺有余。
李得水眼冒怒火,周身似有神鬼环绕,黄袍无风自动,一条手臂像被利刃划过一样,血淋淋的不忍直视。
前面的村民被吓了一跳,有人甚至开始后退,仿佛李得水才是杀人的屠夫,才是吃人的妖怪。
来此地的所有除魔人,整整齐齐的躺在村口,全部没了生息,李得水几乎崩溃,愤怒将恐惧彻底驱逐,羞耻让他忘记了敌人的身份,此时的李得水,哪里还有人敢轻视他,敢叫他茅山学徒。
一把显形粉扔过去,通体发灰的虚妖顿时现了身形,身后的村民这才知道李得水是为了什么而愤怒。
“你居然还敢过来?”虚妖不敢相信李得水敢过来,它苦心积虑的计划付诸东流。
李得水此时被愤怒遮蔽,虚妖的话儿他只当是放屁,一手提起一摞驱妖符,另一手拿起跟了他多年的百年桃木剑,就要砍杀过去。
虚妖被李得水的气势一震,占据绝对优势的虚妖居然有了畏惧之心,想要后退。
李得水哪里肯给它机会,驱妖符洒向虚妖,李得水抄起桃木剑,直直的插了过去。
虚妖本就被伤了神魂,又中了能触及阴阳的桃木剑。它旧伤新伤加在一块儿,竟产生了逃跑的念头。
虚妖被李得水捅了一下,虽然没有伤到哪里,但妖气的泄露速度陡然快了几分,李得水的身体上顿时起了青紫的小点。
长年累月的修行,让李得水的身体早就和凡胎有了差距,可妖气虽不会在短时间内伤及性命,但疼痛却是不会打折。李得水被疼痛一激,顿时恢复了理智。
李得水想要拔出自己目前最强的武器,可看虚妖的样子正在趋于稳定,留给李得水选择的时间不多了。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李得水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来,他知道这么做有可能会更糟,可眼前人都救不下来,还提什么以后。
趁着虚妖愣神,李得水一把抓起兀自哭泣的李书贤,他的身上已经开始发青,再不做处理,不用虚妖管,李书贤自己就会归西。
李得水跑开几步,他只来得及回头瞥一眼,便胡乱的摸出一堆符咒,可这些符咒都被妖气侵蚀,已经失去了效力。
没有办法,李得水只能撕开一截黄袍,在黄袍上画符。
脑子里忽然闪出了一丝灵感,李得水画到半路上的驱邪符,忽然改成了镇邪符。
优于黄纸的材料,长年累月的累积加上对那张压制符咒新的理解,李得水居然成功绘制出了镇邪符。
符咒触及李书贤的躯体,妖气迅速被逼出体外,不仅如此,这些徘徊在体外的妖气被镇邪符抑制住,无法再入侵李书贤的身体。
李得水兴奋不已,可没等他多高兴,身后便传来一声咆哮,李得水大叫着让李书贤快跑,可李书贤此时已心生死志,呆立在原地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李得水哪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只知道这老头关键时刻掉链子不说,现在拿了他一张镇邪符,还在这儿碍事,拖后腿。
气急的李得水怒骂道:“赶紧给老子滚!”随后狠狠的踹了一脚李书贤的屁股,将这个老头踹出去老远。
李书贤回头看了看李得水,索性干脆原地跪下。
李得水想要说些什么,想要骂上一声,可这时,虚妖已经到了跟前。
李得水回头用桃木剑胡乱的捅刺,虚妖像没有痛觉一样,慢慢包裹住了李得水。他的动作越来越沉重,身体仿佛有千斤重担。
桃木剑表面发黑,逐渐变得破败,李得水松开已经没了用处的桃木剑,这会儿的虚妖已经变得疯狂,神魂的缺失令它感觉不到疼痛。
李得水昏沉中,摸到了一个物件。
脑子里闪过一个词儿,神性水。
虚妖正有条不紊的侵蚀着这个自不量力的道士的身体,它已经能够摸到道士意识的边缘,马上就能挤进他的身体。
到时候,我会让你这只蝼蚁,好好体会一下那个老头的感觉,我会操控着你的身体,杀光这里所有的村民,再放你离开。
虚妖满脑子都是些骇人之事,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气息。
等它感觉到什么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它下意识的后退,反而让得到了喘息机会的李得水动作更加的迅速。
李得水扔出了神性水,他知道这会对虚妖造成严重的伤害,但肯定杀不死这虚妖,李得水眼冒金光,趁着虚妖被神性水所伤,痛苦挣扎的时候,跌跌撞撞的上前,拔出了铜钱剑。
铜钱剑内的法力,经过当年那一战,早已所剩无几,刚刚的一掷几乎用尽了最后的法力。
李得水拼了命的回想着当初师傅施展的封印之术,他没有练习过,可他必须一次成功。
“否则自己一死,被激怒的虚妖一定不会放过北角村的村民“李得水回忆着毕生所学,那张压制符咒给予了他莫大的帮助。
“哪怕争取一点时间也好。”
李得水默念法诀,将铜钱剑插在地面,静静的等着虚妖侵占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