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记事儿的时候起,我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挨打,我时常蜷缩着身体,努力想把自己窝成一个小小的刺猬。
1、
打记事儿的时候起,我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挨打,我时常蜷缩着身体,努力想把自己窝成一个小小的刺猬。我妈暴怒着,有时候是我调皮,更多的时候是根本没有什么原因。
她像拎小鸡崽子一样拖着我的脖领子,支起一条腿把我担在上面,有点像孩子用肚皮在父亲的腿上荡秋千,而我没爹,我有的是屁股上落下的重重巴掌。
慢慢的我学会了避免挨打,在家里小心翼翼的不调皮,看见妈妈脸色不对赶紧躲进自己的小房间。都说实战才能锻炼队伍,一点不假,没挨过那样的打,永远学不会躲避那样的疼。
我记得的第二件事是,和邻居的玩伴打架,我骂“艹你妈比~~”,那些孩子回骂“你妈是个大破鞋~~”。
我虽然不知道破鞋是什么东西,但我知道那是骂人里的最高境界。我哭着跑回家趴在床上,用被子盖住头,歇斯底里的喊“我妈不是破鞋~~~!”
是的,我妈是人家嘴里的“小三儿”。
2、
我家一直很穷,穷的我过年的时候才有一套新衣服穿,穷的我没上过幼儿园,穷的我看见小朋友喝哇哈哈直眼馋。
后来我才知道,我妈为了结婚和姥姥、姥爷断绝了关系,所以我没见过他们。再后来我知道,在我两岁的时候我妈和我爹离了婚,她绝了自己后路跳进我爹的火坑,然后被火烧的一干二净,烧的家里穷掉了底。
我五岁那年,我妈下班的时候手里拎着好大好大一扇排骨。她用高压锅煮排骨,那香味儿我这一辈子也忘不掉。我急着围着她膝盖转圈,就像我家现在那条泰迪看我吃东西一样,时不时踮起脚尖咽着吐沫望向那美味儿。
我妈很高兴,穿着一件我没看过的新衣服,嘴里哼着小曲,手里忙着,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阴沉。那天真好,比过年都好,有撑的我仰壳躺在床上手里还拿着的一块排骨,还有我妈不生气。
可从那天开始,和邻居家的孩子们打架,他们开始骂我“你妈是个大破鞋~~”。
有一个男人,妈妈让我叫他“大大”,开始常常出入我家。每次他来都是像做贼一样的悄悄的进门,我妈也悄悄的带上门,生怕发出什么声响。
“大大”来我家时,我就被妈妈反锁在自己的小屋里,但我能听到妈妈好像很难受的轻轻的呻吟声,还能听见“大大”好像发怒的“啪啪”打我妈声。我害怕,我使劲踹门要出去看我妈,咚咚咚的踹门声连楼上都听得好清楚。
我妈打开门,只穿了一条裤衩裸着身子,大汗淋漓满脸通红。
她一定是生病发烧了,我很着急的扑进她怀里,想摸摸她的头热不热。
我妈像拎小鸡崽子一样拖着我的脖领子,支起一条腿把我担在上面。这场面太熟悉,熟悉到没等巴掌落在屁股上我就嚎啕起来,这次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委屈。
3、
好多故事里写像我这样的孩子都非常听话、有上进心、逆袭的人生,那是故事,我可没那种幸运,从上小学我就叛逆,而且一旦发作没人能制止得了我。
自从我妈光着身子打我之后,我就不喜欢“大大”,每次他来我家,我都恶狠狠的用鼻子“哼”,然后恶狠狠地把房门摔上。
我知道他每次来过之后,妈妈就会连着几天买肉吃,我拒绝。我假装夹起一块肥肉扔到嘴里,嚼上几口之后,装模作样的恶心,哇哇吐个不停。
有一次“大大”头天来过,第二天妈妈给我买了件新裙子,小碎花的,是我喜欢的模样。
妈妈拿着裙子在我身上比划着,妞子,喜欢吗?喜欢等“大大”下次来再给你买一件。
我抬手把裙子打掉在地上,我才不喜欢穿裙子呢,我一点都不喜欢!
我妈像拎小鸡崽子一样拖着我的脖领子,支起一条腿把我担在上面。我没哭,我咬着牙,连嘴唇都咬出了血,但是我没哭。
我妈看见我嘴里淌着血,停下了手,拿起卫生纸给我擦血。可是怎么也擦不干净,嘴唇的血像开了闸门似的。我妈害怕了,顺手拿起新裙子堵在我嘴上,抱起我就往医院跑。
我那是病,是什么病我也不懂,我妈也不懂,就是不能有外伤,否则流血不止。
那天之后,我妈再也没打过我屁股。
真好,我心里想,她不敢打我了,如果再打我,我就让自己流血,直到流死为止。
我上了初中,我的“大大”已经换成了第三个男人。他带着眼睛文质彬彬,悄悄地进了门,很有礼貌的对我说“你好啊,妞子!”。说的时候眼睛都是笑。
“滚~~~”我攥着拳头,眼睛里都是怒火,“从我家滚出去,我妈不是小三。”
男人吓的退后几步,瞪大眼睛看着我。我妈一把拽住我的脖领子,高高举起巴掌。我执拗的把脸凑过去,斜楞着眼神盯着她的巴掌。
我妈没敢落下巴掌,她咬着自己嘴唇,泪水无声的滑落下来,转身把“大大”推出门,关上房门时,我看见血滴落在了她的衣襟。
那时,我有种莫名的自豪感,为我自己捍卫了妈妈不是小三的名声而自鸣得意。从那天起,再也没有哪个“大大”进过我家门。
从那天起我就称我妈为“你”,在我心里,你是小三,我妈不是小三。
4、
有苗不愁长,转眼我就上了初中。我逃学打游戏,我校园小魔女,我堵同学要钱,我欺负女孩子,我跟男孩子打架。学校找我妈谈话。
回家后她说,妞子,妈不会打你,妈求你一件事儿。
我心里正害怕着,假装不在乎的问道,说,什么事?
以后咱不抢同学的钱,妈知道咱家穷,可妈不允许你去抢,那是犯罪,将来是要进监狱的。我妈低着头,轻声轻语的跟我说。
可我没钱,我要打游戏。我有点无赖。
我妈拿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花没了跟妈说,妈再给你。
我随手把钞票抛向天空,我才不要你做小三得来的钱,恶心。
我妈听了,突然就恢复了往日的凶恶,她疯了一样脱光了衣服,“我他妈用清白养活咱俩,我恶心?你说,我那个地方恶心?!!!”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我不敢说话,我没法回答,我这样的家庭在这个社会真的是不恶心就没活路可走吗?我脑袋里一片茫然。我太小,我想不清楚这个问题。
我到底还是没要我妈给我的钱,除了必要的花费,我从不在她那多拿一分钱,我心里还是嫉恨着她做人家的小三。
我不知道我妈这之后还做不做人家的小三,但我不再去抢钱,也不再去打架玩游戏,浑浑噩噩的混完初中就急急忙忙在外面打工养活自己。
......
我妈有点老了,以前她很爱美,爱穿裙子,爱穿高跟鞋,现在也不怎么打扮自己了,脑筋似乎也迟钝了很多,有时候下班回家,我会看到她呆呆坐在床上。
我也慢慢长大成人,每次看到她晚归,总是带着嘲讽的口气说,你又happy去了?可说的时候我有些心虚,而且年龄越大心虚的越厉害。
我处了男朋友,是农村出来的大学生。我妈对他很满意,对我说,让他来家吃饭,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家里吃省钱不说,还可口。
我不置可否,想让男友过来吃,又害怕把我妈的底线露了。最要命的是男友的老板是我当年的一个“大大”,虽然他现在已经认不出我来。
我要结婚了,我妈拉着我坐在床上,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一个盒子来。
妞子啊,这个存折是妈这些年攒的钱,虽然不多,但够你买嫁妆的,别省着,结婚不能寒酸的让人笑话。我妈笑着说。
我看了一眼打开的折子,里面居然有十几万。突然,我那好多年没叛逆的心,又一下刺痛起来。
我轻蔑的从床上跳到地上,那句压在心底话不知为啥又冒了出来,恶心,我才不要“你”这恶心的钱。
我妈愣在了那里,就如同吃东西噎着了一样的呆住了,我俩僵住似的对视了好半天。
我看见血从她的嘴唇上淌了出来,我看见泪水从她眼眶里流了出来,我听见一个声音从地狱里传出来,“这么多年你还是看不起妈,看不起妈给人做小三,我给你丢人了......人家瞧不起我我可以忍受,可你,如果你要我去死,我现在马上就去,但我实在是再也忍受不了你的眼神!我做小三你恶心?不恶心哪来的钱养活你,不恶心我累死了你也上不起学,不恶心我就得去下岗,不恶心我拿什么让你结婚,不恶心我俩都活不到今天,再说,从你工作稳定后我已经好几年不......”她话没说完,就一头栽倒在床上。
......
我没让我妈参加我的婚礼,我怕男友的老板看见她。我站在婚礼的台子上,五光十色的彩灯打在我的脸上,晃的我眼睛都睁不开。
远处炫目的灯光下,我看见一个人偻着身子倚在角落里,模样很像那个“你”。
5、
我怀孕了,难受的想吃酸汤子,男人不会做急的团团转。我来了驴脾气,要死要活的,男人赶紧跑出家门张罗。不一会儿,捧着一大盆酸汤子进来。
我狼吞虎咽的吃着,恩恩,好吃,跟我家做的一个味道,正是我想吃的。
男人嘿嘿嘿的在一旁狡黠的乐着。
我妈时不时来看看我,拿些我爱吃的,但她从不多坐一会儿,她一直躲避着我的眼神,我俩也很少交流。我不反对她来我家,也不是很热情,说不上来是怎么一个感觉,别扭中带着亏欠。
每次她回去的时候,我看着她不再年轻的背影,那句“妈~~~”都差一点点喊出了口。
可像我这样原生家庭的伤害最可怕的就是:时光并不是最好的良药,没有强大的心脏和良好契机,再多的岁月也没有机会治愈。
那根毒刺,就像楔子一样牢牢地钉在了心里,每次想起它就压抑的让人难以喘息。
我难产,可又不能剖腹产,我有凝血因子缺乏症,很危险。
半夜两点我疼得死去活来,老公安慰着我,可又不知所措。医生来检查了几次,还没到生产的时机。
我痛苦着鼻涕眼泪一起出来,死命的掐着老公的胳膊和大腿,我疼,疼死我了,我要我妈,妈啊,你在哪里?
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妞子,妈来了,妈在这里!!!
......
我女儿终于会呀呀的说话了,她说的第一个字就是:姥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