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明清政府推行“汉化”、“儒化”政策,加上回族居住大分散的特点而处于中国传统的儒、释、道文化的汪洋大海之中,回族穆斯林原来的父传子继的零散家庭教育形式已经不能适应当时的社会需要,已经不能使新一代回族穆斯林继续维持自己的宗教信仰,有的地方已经出现了“经文匮乏,学人寥落,既传译不明,复阐扬之无自”的衰微状况,有些人“虽其先宗教之家”,但今已被儒化。在这种情况下,回族穆斯林中间出现了两种倾向:一是有些有一定的经济条件和社会地位的人感觉到,要想在中国这样一个以儒家文化占统治地位的国度里,使伊斯兰文化站稳脚跟,并进而跻人上层社会,就必须淡化伊斯兰教本身固有的一些信仰,甚至有些时候需要隐瞒自己的身份,走传统儒家的“学而优则仕”的道路,遵从儒家的行为规范,博得统治者的赏识,以求取功名。另一种倾向是与此正好相反,相当多的回族穆斯林厌恶那些以牺牲信仰和人格为代价而获得功名利禄的人,并且认为那些人背离自己的信仰,远离自己的文化是基于读汉文书籍、学汉文的结果,因而他们不仅排斥汉文化,而且还拒绝学习。他们不送子女上义学,当政府强迫入学时,便雇佣汉族子女顶替入学。在这种具体社会情况下,伊斯兰教出现了信仰危机,倘不及时挽救,中国伊斯兰教就会像景教、袄教那样溶化于传统儒家文化的大海之中,而在华夏大地上渐趋消失。马注在《清真指南·约束教条》中指出:“倘有教门之家,尚存三分回回气氛,如无教门子弟,纯变为汉教矣。”至于一般回族穆斯林,“止知为我教中人,至教之所以为教,究懵懵焉莫得其旨归,即娴熟经典,亦不过论述讽诵而已。间有稍通教律,亦时讲论又多为臆说,骇人听闻,不知者遂奉为典型。”①明代的《福建泉州陈埭丁氏节斋公图谱》也记载当时回回民族已基本“汉语化”,族中人已不识先民通用的阿拉伯文和波斯文,也很少有人去学习,人既不知其义也不求其晓,最初还基本保持穆斯林的生活习俗,殓不重衣、殡不以木、祀不设主、祭不列器、相率西天以释天,但后来是殓重衣、殡以木、葬过三日、祀设主、祭列器、不拜天、岁不斋等,生活习俗大大变化,导致伊斯兰教被儒家文化所淹没。伊斯兰教主张奉养父母生前,而死后要求“薄葬”素为封建士大夫所鄙视。据史料记载,回回达官显贵违背伊斯兰教所主张的“薄葬”者有之,如明朝朝廷的重臣萨奇,是著名的词作家萨都刺的孙子,他母亲死后,他认为如果以回回丧葬方式不足以显示其权势和地位,而改用“朱文公之俗”,以名贵棺椁葬埋,并有许多陪葬物品。
为了使伊斯兰教在中国继续传承,为了使伊斯兰文化在中国继续繁荣和发展,明朝中叶,经堂教育率先从回族较为集中的陕西关中地区崛起。
经堂教育兴起于明朝中叶回族经济发展较为稳定的陕西关中地区,那时候,关中地区宗教兴盛,号称800寺坊,尤其是咸阳渭城和同州两地,都是回族聚居要地,气候温和,膏壤数万顷,农业、制茶业、皮毛加工业在当时都很发达,这就为清真寺培养伊斯兰教宗教接班人奠定了稳定的经济基础。但与此相反,在这些地区的文化教育却显得较为落后,与其当时穆斯林的发展格格不入。为了生存和进一步的发展,就必须在当时固有的条件下,总结传统教育经验,发展经堂教育。正是在这个时期,出现了以继承伊斯兰教基本宗教教育传统并加以充实改革而倡导伊斯兰经堂教育的代表人物——陕西咸阳渭城人胡登洲。
(二)胡登洲开经堂教育之先河
胡登洲,字明普,又名普照,回族,经名穆罕默德·阿布杜拉·伊里亚思,陕西咸阳渭城胡家沟人,生于明嘉靖元年(公元1522年),殁于万历二十五年(公元1597年),是明代著名的伊斯兰教经师,中国伊斯兰教经堂教育的首创人,也是中国伊斯兰教经堂教育陕西学派的奠基者。胡登洲幼时学习中国传统的儒学思想,经常往来于长安和燕京之间进行商业贸易,后发奋刻苦学习了阿拉伯文和波斯文等伊斯兰文化典籍。明中后期,胡登洲从麦加朝觐归来后,深感国内伊斯兰教经文匮乏,学人稀少,而且传译多疏不明,“遂慨然以明正道为己任”,立志办学,改变父传子继、师徒单传的古老呆板的教学传承方式,凭借自己积攒的丰裕家财,在家招收学员,讲经传道。后来,他转向清真寺办学,半靠自己的财力,半靠清真寺的供给和穆斯林的施舍,其弟子慕名而至,纷涌众多。当时全国各地的很多穆斯林都来他处学习,诸如山东、河北、河南、湖北、江苏和云南地区,甚至远及海南岛的学子不远千里之遥而前来投学。就这样,胡登洲首先揭开了中国伊斯兰教经堂教育之序幕。后来,各地清真寺纷纷效法,遍及陕西、河南和山东等省而逐渐形成了一种具有中国特色的伊斯兰宗教教育体制。清代穆斯林学者赵灿在其著作《经学系传谱》中这样记载道:“先生(胡登洲)长安渭城人,自幼聪敏绝人,灵慧逾众,且家业丰裕,富甲乡井,而生平无矜乔,不二色,及慕本教经书,欲译国语,以为斯土万世传,适遇西来异人,相觅与语,遂出经诣授之。先生默识旨义,顿会其意,继归秦中,遍索藏经之家,高价迄售,积久虽多,于是昼夜钻研,刻苦考察……乃深明正心诚意之学,贯通尽兴穷理之源,宣天房之秘,漏泄其微,按东土,之音配合其书,穷于理之赅而不偏,辞之平而有味,且好学不厌,诲人不倦,于是远近吾道之正人端士,如梦者方觉,较于畴昔多有起色,自迩及遐寰中各播,吴、楚、燕、齐之彦,负芨载道,接踵其门而求学焉。”
胡登洲以抓教育为先导,开创了中国伊斯兰教经堂教育的一代学风。经堂教育从无到有,从小到大,遍及全中国。关中地区也成为经堂教育教学中心,群英荟萃,人才济济,经圣薪传,玄歌不绝。通过各地学子,再传、三传弟子承先启后,继往开来,经堂教育遍及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形成了经学网络和不同流派,启蒙和教育回族穆斯林大众,一直普及到穷乡僻壤。历数明嘉靖年以来,经堂教育成为回族穆斯林最基本的教育体制和教育方法,传播了伊斯兰文化,维系了人心。顾炎武在《天下郡国利病书》中惊叹道:“回回世守其固俗,终不肯变!”可见,伊斯兰教在中国的传承与发展,历经曲折仍屹立于华夏大地,不能不归功于经堂教育,它深人人心,维持圣教之真义,成为既符合中国传统社会又独具中国气派的伊斯兰传承体制。
二、经堂教育的学制、教材和学派
(一)经堂教育的学制与教材
经堂教育是在清真寺的讲经堂里施行的一种宗教教育,它源于中世纪阿拉伯伊斯兰国家清真寺内“麦德莱赛”(即宗教学校)的教育制度。从麦地那的第一座清真寺诞生以来,它就是穆斯林的文化教育中心,穆斯林国家的宗教教育在清真寺里进行,自不待言。中国伊斯兰教教育由清真寺主办,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从明嘉靖年间这种教育体制创建以来,历经发展完备而形成了中国伊斯兰教经堂教育的学制和教材。
经堂教育分为两部制:
1.小学部。小学部也称其为经文小学,一般招收6岁——7岁的儿童入学,主要教授初级阿拉伯语的拼读和一般的宗教常识,是对广大回族儿童和少年进行伊斯兰教知识的启蒙教育。通过学习,让在学儿童掌握伊斯兰教的一些基本知识,诸如六大信仰、五项主命,并学会简单的阿拉伯字母和拼读,由此学会一些《古兰经》中部分常用的章节。小学采取松散的管理办法,儿童可自由地入学或退学;学习不分级别班次,随来随学;学生水平参差不齐,也没有一定的学习年限,以学会基本的宗教知识为准,一般是三年至四年。教师多由寺内的“二阿訇”担任,也有是现任开学阿訇担任的。其课程具体有:(1)阿拉伯字母发音和拼读。由教师将阿文字母表写在牛肩胛骨上或硬纸片上,称为“黄本”,学生照此念诵背记,达到能拼音会读经文。(2)《凯里迈)。《凯里迈》也就是基本宗教信条,要求反复拼读原文,领会老师口译的意思,称作“编凯里迈”,是对各种拼音方法的综合运用与对学童进行宗教信条的基本训练。(3)《亥听》。《亥听》即《〈古兰经〉文选选读》,要求达到熟练地背诵,为礼拜诵念和以后诵读整本《古兰经》打下基础。(4)《凯赫甫》。《凯赫甫》即《古兰经》第18章,这章共有110节经文,主要是学会带韵诵读,供以后参加有关宗教活动诵念。(5)《乜贴》。《乜贴》是阿拉伯语、波斯语的各种拜中念词和祷词,是初级宗教知识的普及读物,亦称“杂学”。小学学习期间,年龄尚大者可参加礼拜、封斋,但不参加对外的宗教活动。学完上述课程后,有条件的、自愿继续深造者,可升人大学部学习。
2.大学部。大学部亦称经文大学,是对入学者进行系统的宗教专业教育和道德陶冶的地方,入学手续简便,一般是在主麻日的聚礼后,由小学老师或者主管乡老领学生到开学阿訇面前去“接经”,举行拜师和开课仪式后即为人学。大学主要集中在穆斯林比较集中、经堂教育发达的城镇,如清朝同治年间以前长安为经堂教育的集中地,各地阿訇多荟萃于此,接受高等教育。同治年间后,河州成为培养阿訇的主要集中地区。在大学部里学习的学生,被称为“海里凡”或“满拉”,可以取得礼拜缠头(即戴太斯达尔)资格,享受“供养”(即助学金),参加对外宗教活动,接受穆斯林邀请料理宗教事务。他们是经堂教育的要培养对象,各地可以自由选择老师“投学”,以选攻某一专业方向在大学里,要系统学会《古兰经》、《圣训》、教法学、哲学、阿拉伯语、斯语、句法、词法、修辞以及与此相关的一些天文、历算和地理知识。大学里的优秀学生,毕业以后多被其他清真寺聘去讲经或任开学阿訇。大学学制,也无定制而以学成为准。大学生开设的课程各地都大不一样,很难完全一致。在全部课程中,分为基础课与专业课两大类。基础课程包括了阿拉伯语和波斯语语法学、修辞学、逻辑学3门,基本上没有涉及宗教内容。在此期间,学员的宗教知识与修养,主要是通过平时的宗教生活实践与阿訇的言传身教去感化。专业课包括《古兰经》及经注学、圣训学、凯拉姆学、教法学、苏菲哲学和古典宗教训谕性文学等课程,一般为各地经堂教育的必修课,采用的课本有13种,通称“13本经”,具体是:(1)“连五本”,共5卷,主要讲解阿文中的动词、名词字体的变化,以及它们变化的规则和方法。这是学习阿拉伯语词法、语法和句法的基础教程。(2)《连五·米斯马哈》,是文法书,讲解语文句法的构造,是阿拉伯语中级语法教程,也是对(连五本)的诠释。以上几本书有杨仲明阿訇的中文译本,被称为《中阿初婚》。(3)《满俩》,又名(舍莱哈·卡非耶),其作者是大哲学家、认主学家,精通阿文、波斯文,这本书是文法书的集大成者,它是阿拉伯语法的理论课本。(4)《白亚尼》,是阿拉伯语修辞学课本。(5)《阿戛伊德》,又名《阿戛伊德·奈赛菲》,为认主学课本,有杨仲明的(教心经注)和马坚的《教典诠释》汉译本。(6)《舍莱哈·伟戛业》,系哈乃斐学派的教法著作(共4卷),有王静斋阿訇的《伟戛业》汉译本(节选)。(7)《海瓦依·米诺哈吉》,是大阿訇常志美的波斯语语法学名著。(8)《虎托布》,是对40段圣训的波斯文注释,侧重于宗教道德修养,有李虞宸阿訇的中文译本,称为(圣谕详解)反译本。(9)《尔白欧》,波斯文本,是对另外40段圣训的注释,它侧重于人生哲理。(10)《古洛司汤》,波斯语文学著作,在中国流传较广,书中有许多奇妙的故事、委婉的劝说,有王静斋阿訇的《真境花园》汉译本。(11)《米尔萨德》,波斯文本,着重讲解苏菲派修身养性之道,有伍遵契的《归真要道》汉译本。(12)《艾什阿·莱麦阿特》,为波斯文苏菲主义理论著述,有舍起灵的《昭之密诀》汉译本。(13)《古兰经》,参照各种经注通讲全经。
(二)早期经堂教育的学派制度
在经堂教育的发展进程中,逐渐形成了以某地或地区为中心的中国伊斯兰教教育学派。早期主要有:以常志美、李延龄、舍起灵为代表的山东派;以胡登洲、冯养吾、张少山为代表的陕西派;以马德新、马联元为代表的云南派;明末清初,形成了以西北地区的河州(今甘肃临夏)为中心的河州派,在新疆也形成了新疆学派。这些教育中心各具特色,如河州派通常是以讲解《戛最古兰经注》、《米什卡特·麦萨比哈圣训集》、《宗教学科的复兴》等大部头经典为其标志的。在这些学派中,以山东学派、陕西学派、云南学派最为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