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啧，这夫人看着相貌堂堂的，竟然如此不可理喻。”法场外凑热闹的人们三五成群的站在一起，交头接耳的议论道。
“就是啊，我瞧她已经在这儿胡搅蛮缠了好一会儿了呢。看她儿子倒是个斯文的公子，也不知是犯了什么罪名。”一名农妇模样的妇人摇了摇头，语气之中充满了惋惜。
紧挨着她的另一位妇人向她神秘的招手，表情夸张的说：“哎，我听说啊……这位公子姓戴，是那女官戴觅云的堂兄，至于为什么会被处斩刑，听闻昨天傍午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周遭的人一听有人知道内情，登时一个个都围堵了过来，竖着耳朵，神情专注。
那妇人蹑手蹑脚的被众人包围着，挤眉弄眼的说：“听说……这个戴公子竟然堂而皇之的闯入云中茶馆，欲要qiangbao戴大人。”
“你怎生知晓这种事情？”马上有人提出了质疑。
妇人扬起了脖子，听到有人胆敢怀疑她说的话，立马提高了嗓音：“这位小兄弟，一看你便不是京都人，老娘在京都有个外号，叫包打听，若非是证据确凿的事情，我可不会胡言乱语。昨儿傍午，好多人都看见了呢。还有人说，戴大人是被下了药，浑身软作了一滩烂泥，是被一名黑衣男子抱上马的。哎……这个戴枚庭真是畜生不如！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咦？可是即便是如此，按道理来说，这也是罪不至死啊。”一旁的人纷纷陷入了沉思。
京都脚下，不说每日都有类似的事发生，至少每隔几个月都会听闻谁谁谁家的女儿又被哪家公子给蹂躏了，这些个富家子弟，仗着家世，即便是闹到了衙门里去，塞几个银子，便也能了事了，因为qiangbao未遂而被杀头的，这个戴枚庭还是头一个呢。
一大群人还在揣度，法场上刽子手已经高高的举起了刀子，利落的向戴枚庭的头上砍去。
就在刀子离戴枚庭脖颈只有几寸的时候，忽然一枚飞镖隔着拥挤的人头直直的朝他的胸膛飞去，那速度太快，刽子手们还没反应过来，飞镖便已经径自穿过了戴枚庭的胸口，而后又自后背飞了出来，斜斜的打翻了沙漏。
“是……谁……”一霎时，戴枚庭的前胸和后背都齐刷刷的喷涌出滚烫的血浆，戴枚庭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唇瓣蠕动了几下，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姚大和刽子手们也都傻了眼，姚大当监斩官这么多年，从未遇到过今日这样的状况，犯人在执刑之前就被暗杀了，这算不算是他的失职？
姚大倏地从位置上起身，勉力用双手撑住桌子，仔细的向着法场外张望，可是法场外四处都是拥挤的人群，眼下人群因为方才的意外而四处流窜，他哪里能看出个什么究竟。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姚大强作镇定，声如洪钟的下令道：“来人！封锁现场！从现在开始，只许进不许出！决不能让那刺客逃走！”
“是！”当即就有两支队伍从两侧跑到了邢台之下，顷刻之间，把所有人都团团围住了。
待等下令之后，姚大又步履快速的走下邢台，朝着人群的外面张望。
人群的外围，亦是川流不息的人流。
他努力的辨认着，试图能从每一个过往的行人身上察觉到哪怕一丝蛛丝马迹，可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忽然，一个清雅的背影吸引了他的目光，许是那超脱的气质与别人不同。姚大心中的直觉告诉他自己，那人便是嫌疑犯。
方才那飞镖是从很远的地方飞射过来的，手法能如此精准和狠辣，此人必是江湖中人，既然行走江湖，脸上难免会留下一些风霜，姚大在朝中为官这么多年，这点眼见力还是有的。
那人走得不快，姚大三两步间就赶上了他，眼看着二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几尺了，姚大深吸了一口气，果决的抓住了他的肩膀，声调冷凝的问道：“请问……”
“嗯？”那人闻声，扭过了头，诧异的看向姚大，一双清澈的眸子当中，是毫不掩饰的惊奇和纯净。
“段公子！”当看清楚那人的面目，姚大马上便松开了自己的手，有些手足无措的后退了一步。
被他认作是刺客的不是别人，正是片刻之前刚离开的段樾大将军的胞弟——段溯，于是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段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这位段溯不久前才入宫，做了乐府里的一名琴师，很受宫中主子们的喜欢，他的羸弱和手无缚鸡之力，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更何况今年的宫宴之上，他还和段溯说过几句话，姚大当下就否决掉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段溯的脸色十分苍白，如同是大病初愈的模样，他兀自抿了抿干裂的唇瓣，腼腆的笑道：“原来是姚大人，段某是来取药的。”
说着，干净的手指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医馆：“途径此处才发现姚大人正在办公，可是已经来不及避让了。姚大人可是在找人？”
“没……没有。”姚大慌忙否认，目光若有似无的瞟过他骨瘦如柴的手，只见段溯的手白皙而平整，全然不像是一个习武之人的手。
怕自己的举动让段溯多疑，姚大便拱手道：“既然段公子身子不适，那就不叨扰了。择日定来贵府与段公子听琴品茗。在下还有要务在身，告辞了。”
“是，姚大人慢走。”段溯一脸莫名其妙，伫在原地，目送着姚大火急火燎的离去。
等姚大走得远了一些，段溯才微微俯身，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另一只手。另一只手的掌心里，嵌着深深的几道印痕，那印痕的模样，像极了兵器上面的图腾。
不疾不徐的吐了一口气，段溯抚了抚衣袖，越过那家医馆，笔直的朝段府的方向而去。
回到段府之时，府中的丫头们正随着段洪往外走来，一见到他，一个个都不由露出了安心的神情。
段洪见他脸色仍旧没有什么血气，忙打发走一众侍女，搀着他，就近找了一根石椅，让他坐了下来。
“公子，你去哪里了？真是让老奴一番好找。”段洪一边叹气，一边仔细的观察着段溯的表情。
比起昨天夜里，公子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只是眉间还有一抹清愁，不知是因何而起。
今日段洪特地起的比往常早了一些，去段溯的房内转了一圈，确认他还昏睡着，而后又去门口嘱咐了护卫，若是看见二公子从大门口出去，一定要知会他一声，叮嘱完里里外外的下人，段洪才放心的去打理府中的其他事宜。
谁知道等他忙完了府中的事情，段溯却不见踪影了。
那失心散和粥里的宁神药分明要到下午才能散尽，可段溯竟然提早醒了！
瞧他这风尘仆仆的样子，想来定是刚从法场回来，不过，段洪也曾派人去法场打探过，根本就没有看见公子的身影，所以段洪才会如此紧张，召集了所有的丫头们去外头找人。
毕竟公子身上还带着毒，若是晕在了路上那还了得？
段溯没有回答他，握了握拳头，良久才开口道：“洪伯，我饿了。”
“公子饿了？老奴这就去让厨房里烧些吃的，”听到段溯喊饿，段洪可高兴坏了，登时把什么焦虑都抛却到了脑后，关切的问，“公子想吃些什么？”
“吃什么都好。”段溯漫不经心的答道，“顺便再按照从前的方子熬一碗药。”
“是。”段洪忙不迭的点头，“公子身子这么虚，早就该吃药了。老奴马上去准备。”
“嗯。”段溯默不作声的默许了，随后慢慢的起身，仰头迎着对面吹过来的冷风。
日光倾城，照得面前的湖泊泛起了粼粼波光。
水中的影子随着微风被拉扯成了扭曲而斜长的模样，宛如一条水蛇。
四周寂静无比，这个时候，段樾正在赶回宫中复命的路上，家中除了他与一堆下人之外，再无他人。
当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人的时候，段溯缓慢的自衣襟里掏出了一枚沉甸甸的飞镖。
飞镖的正面镌刻着一个奇怪的图腾，尖端处被火烧的通红，看起来锋利无比。这枚飞镖无疑和方才射中戴枚庭的那一枚是一模一样的。
段溯把它放在掌心把玩了一会儿，澄澈的眸子忽然眯成了一条线。他手中的这枚飞镖，天下仅有三把，虽看起来不起眼，然而却是珍贵无比。这三把飞镖，分别只能用一次，但只要它出手，必能夺人性命。
没想到，他杀的第一个人，竟然会是戴枚庭，而一直想要杀的那个人，却迟迟也下不了手，或许这辈子，他都没有机会杀掉那个人了吧？
这便是时也，命也。
森冷的风吹抚得人的脸略微有些痛意，又站了片刻，段溯小心翼翼的把飞镖收回到了衣袖之中，收拢在胸口。
或许有一天，这枚飞镖能再度派上用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