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的天气,凉风阵阵,从远处席卷而来。
秦副使一行人等没打算停留多久,顾绮央醒来之后,第二天,就有两队人马分别出了县城,街道之上,一队是往回走了,去往雅州。
顾绮央跟着秦副使,加了很多人马,往北方的汴京去了。
这车队,显得很急促,速度也快了很多。
顾绮央虽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个权力去决定母亲的遗体到底葬往何处的,可她想到,这是亡母的愿望,那就无论如何一定要去完成的。
可能日后会有一些麻烦,但大人们总会念及她是个小年纪的姑娘,应该会多有担待吧?
她依偎在林妈妈的怀中,随着车队,离周县越来越近,她沉默寡言,很少说话,一旁人似乎也能感受得到那种悲伤。
……
汴京城中,夜幕降临,南北街道上纵横而过,人群密集,夜间热闹非凡。由皇宫坐北朝南的位置,映射至不远处,在一条相对安详的街道上,顾府便赫然而立。
这府门前两侧挂着两支红灯笼,红光闪烁,牌匾之上写着四字:“宁远侯府”。汴京之内的大户小户都知道,最近,宁远侯府将要迎来一场喜事。
宁远侯爷顾延实的嫡长女顾华央将要和忠禄公府的嫡长子孙和结亲了,这是件大事。
大家也都知道,戍边五年的顾家二爷即将返京,对于顾府上下而言,都是喜上加喜。
打更的更夫刚刚走过,府里小厮便把府门关上了,每到夜间,侯府就不再吵闹。往里处走去,从书房里走出来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
他温文和蔼,眉宇间流淌着一种由时间洗涤而成的书生气息,身穿一身墨红色的修长服装,双手挽在腰间。
此人便是当今宁远侯顾延实,还是当朝的参知政事,正官二品大员。
顾延实本来想着往左边的林淑阁走去,却被一旁的石管家拦住,只听得那石管家说道:“老爷,大娘子刚刚差人来说,让你忙完了手头上的事,去一趟松溪苑。”
“嗯?怎么让你来说,她房里头的田妈妈怎么没见着来说?”顾延实停下脚步。
“我也不知道,我听下面人说,大娘子中午去了趟澄园,给老太太请安,回来之后,心情就很不好。”石管家回答。
顾延实想了最近发生的事,心里便嘀咕起来。
心情不好?莫不是因为华儿的事?
可华儿下嫁的事宜不是都谈清楚了吗?这些天他可没少往松溪苑跑去。凡事关于娘家婚嫁的事宜,一切都是谈得妥当了。
华儿出嫁的日子是定在十月初八了,这也是老母亲的主意,那时候,戍边五年的二弟也回到汴京,所谓阖家欢乐,就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怎么这会,大娘子那边还要谈华儿的婚事?
顾延实实在想不通,可大娘子又差人来请他了,虽然以前也常常有来书房请他的,可今夜都没见着本人来。
念及华儿下嫁,顾延实想着,暂且这段时间就多在大娘子屋里歇着吧,如此这般,他今天怎么也不好再去刘小娘那边了。
“石管家,最近春丫头感了风寒,孩子年纪小,病弱。你且替我走一趟林淑阁,问问那边的情况,若是缺了少了什么,你差人都去办得妥当一些,我今夜是过不去了。”顾延实吩咐道。
来到松溪苑,顾延实走进张氏的房门时,便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张氏坐在床前,愁眉不展,是一张吃了瘪的苦脸模样,提不上任何兴致来。
一旁服侍的还有田妈妈和一些小丫鬟,三姑娘顾夏央也坐在一旁,闷声不语。
“主君来了。”田妈妈说。
“这是怎么了这是?”顾延实走进前来,张氏起身,微微行礼过后,仍旧是一副苦脸模样,顾夏央瞧着母亲这样,语气便突然急切了起来,七八岁的她直接说道:
“还不是因为祖母……”
“母亲,因为母亲?管家与我说,大娘子今日去澄园请安来了?”顾延实问。
在他的印象里,他家这个大娘子是最怕去母亲身旁请安的,如今住在侯府里,也只有逢年过节,或是宫里头有了赏赐,家里有了喜事时,才会常去澄园里。
张氏把一旁人等遣散,便邀着顾延实来到桌前,有些委屈地说道:
“我本来就觉得八号的日子是不太好的,只是因为那时,二弟回到汴京了,可往前算着日子,五号便是更好的一个吉日,本想着如今虽然华儿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就差这日子,总是不好。”
“今日我便去了澄园,给母亲商量这事,说能否把华儿的婚事提前了三日,定到初五来。我特地去问了道观里的先生,都说那日子是最好不过的,可母亲硬是不肯,还说这日子早就定了下来,不会再更改的。”
“可咱们家里的这些人,哪个不知道,母亲就是希望等着二弟回京,婚事才好一起办,说是热闹一些,我瞧着,就是偏心二房的人!”
“往来文书上不是说二弟回京的日子就是八号前后的吗?”
“这事,事先也都商量好的,提亲双方的媒婆子和忠禄公府的孙大人是都觉得妥当的。况且你当时也是应允了的,你这时怎么又觉得不妥帖了呢?”顾延实语气和气,有在劝慰的尝试。
“官人,我何时应允了?这事,也别赖亲家那边,他们可托人来说了,觉着五号最好。”张氏问。
“还不是你自己跟母亲说我觉得合适的!”
“想想人家一个偌大的国公府,他家大郎不过年少时顽劣了一些,偏偏母亲又拿科考的事来说他不务正业,还差点不答应这门婚事。本就是门当户对的,要论爵位,国公府还比咱们更厉害一些呢,大郎又偏偏对华儿上了心思,这才两者商议,最终答应母亲来年科考的要求,还说各种方面都要依着母亲这里来,这样想来,母亲是不是管得太宽泛了些。”
“休要这般说母亲,她向来的性子,都是个耿直宽和的,如今这般做,也是为了华儿好。”
“之前你不是答应母亲,事事顺着母亲的心意来的,这时怎么突然又闹脾气来了?”顾延实反问。
“我知道,华儿自小是养在母亲身旁的,可那也是我们瞧着母亲年迈孤单,给送去澄园的。如今华儿出嫁了,作为母亲,就想选着个好日子让华儿风风光光出嫁了才好,可母亲实在是太偏着二房了,凡事都要等二弟到了汴京再说。”
“本来是八月就说好的婚事,那时二弟也正好要返京了,结果就因为二弟的妾生女生了病,耽搁了一月,把华儿的婚事往下托了整整一个月,如今我就说选个好日子,怎么母亲还会不答应呢?这未免也太私心用甚了吧!”张氏越说越觉得委屈,也越发生气。
“夫人,别什么事都说偏心二房,一家子里有四个房呢,母亲都是一般对待的。”顾延实强调了一下。
“那…那不偏心二房,凭什么我们家嫁女儿,一定要等到二弟回京才行呢?”张氏又问。
“母亲是希望大家阖家欢乐,华儿自小养在澄园,是没少受二弟和弟媳照顾的,二弟往常在家中时,也是颇疼爱他这个侄女的。”
“一家子和和气气的,这才是母亲最希望看到的局面。”顾延实继续劝慰。
“官人,这可是我们在嫁女儿,我作为母亲,就不能给女儿选个更好的日子吗?”张氏越发显得委屈,声音有些抽搐。
“你怎么就那么倔呢?哎。”顾延实一时觉得头疼。
“官人,我不是倔,但这日子,那忠禄公府也是认为五号妥帖的,若是非得初八,但论起礼数来看,我们之前已经下了忠禄公府许多面子了,这次再等下去,只怕整个汴京城都说我们顾家充大不顾礼数,日后华儿嫁了过去,还不是要被人在身后议论是非的吗?”
“这不都是为了华儿日后的夫家生活着想吗?”委屈了一阵子后,张氏忽然想到什么,她擦了擦眼泪,认真说道。
顾延实沉默片刻,思考最近这段时间以来,那孙家大人确实有在礼数上让却了很多步,本来两家议亲是在今年六月开始的,只是前面有母亲不答应,后来才经过多方努力,最终达成了这门婚事。
思来想去,顾延实先问:“这般道理,你今日去看望母亲时,可有说过?”
“我…我本来想说的,可母亲总是不让我开口,先说着华儿的事,结果又把我扯到几个哥儿身上,说什么开春后,要在家里弄个学堂什么的,还让我来问你的意见,说来说去,我便没往这方面再说了…”张氏表现出一副大智若愚的模样。
其实这道理,是她气冲冲回到府里后,身边的田妈妈看着她心情不好,这才点拨开来的。张氏是真不会想到。
“哼,若是你真这般通情达理地跟母亲说了,我瞧着她不会不去考虑的。”顾延实没好气地看向张氏。
“也罢,明日上完早朝后,我去一趟澄园,与母亲再说说吧。”
“当真?官人这可是真答应了?”张氏喜出望外。
“主要是你说得也不无道理,如此这般,若是二弟错过了华儿的婚礼,我再把这道理与他说,他定是能理解的。”顾延实回答。
夫妻俩说完之后,顾延实便起身,准备更衣而睡,只听得张氏这时心情大好,手脚也勤快起来,说道:“我早该与官人这般说的,老是扯一些没用的,惹得我心情也不好。”
“就是太笨。”顾延实打趣着说道。
他又觉得右眼皮跳的厉害,喃喃自语道:“奇怪,这几日眼皮跳得厉害,难道是上了年纪的缘故?”
“官人整日里许是太繁忙了,若是身体不适,总该能向官家告个假的…”张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