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吧。”程风说道：“我此次回来，父皇似乎变了一个人，十余年，究竟能让一个人有多大的变化，我如今才从他的身上，看了出来，他从前没有这么瘦，脸色没有这么苍白，走路的时候，身体不会像现在这样佝偻着，我忽然觉得他比从前，更让我陌生，不仅仅是他的外表，还有他对我的态度。”
“他对我的态度，忽然温和了许多。”
“昨晚，就在昨晚，他一个堂堂的蜀疆国皇帝，竟然在我面前落泪，他说，他对不起我母亲，也对不起我。”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给别人道歉，却是给我道歉。”
“给我道歉的人，是我的父皇，这让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也不敢相信。”
“我曾经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对我母亲所做的一切，我以为，我就会这样一直带着隔膜和些须的恨意把父皇二字一直叫下去的，可是这些我都没有做到，我对他早就不恨了，因为，他是我的父皇，到什么时候都是，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程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其实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是什么原因让他变的？是疾病吗？想我父皇毕竟也曾征战南北，再强的敌人，也没有把他打败，难道一场疾病，就把他击挎了吗，我想了很久，后来，我才终于慢慢明白。”
他仰望夜空，皱着眉头，声音竟然已经开始有些颤抖起来：“那是因为，父皇老了。”他又说了一句：“是他老了……”
“父皇也是人，他逃脱不掉生命的固定模式，他也已经开始需要子女的关爱和照顾，我现在，忽然隐隐有一种发慌的感觉，当我深切地意识到他需要我的时候，已经有些快要来不及了。”
“该道歉的人，或许应该是我。”
“所以我现在，很希望自己没有生在这皇家，虽然没有了这份轰轰烈烈的荣耀，但是我不会有这么浓重的后悔，和遗憾。”
他忽然不讲话，空气瞬间安静下来，红袖一直没有插言，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慢慢转过身去，脸上已经是泪流不止，只是静静地流着。
“我能为他做的，已经不多了，这一次别国的入侵，我必须要赢，红袖，这是我的心愿，我希望你能够帮我。”
红袖没有转过头来，程风的双眸在黑夜中有些灿然，他心中忽然一个闪念，似有所悟，想他说这么多衷肠之语，一定是勾了红袖对将军的怀念，他的父皇，他尚且在能在他生前略进孝道，可萧将军已经不在人世，红袖已经不能对他作些什么，连面都不能见上一见，她竟然是比他还要伤心。
程风静静走到她的背后，伸出手，想要去扶她颤抖的双肩，可是即将碰到的时候，又戛然而止。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说什么来安慰他。
将军的事，多少和他蜀疆有着摆脱不掉的关系，他怎么能不知道这一次的军情危险，为了保家国之安，他甚至已经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
突然间，一切语言似乎都没有了任何意义。
“红袖，我今天这些话，你就当作醉话来听。”很久很久，他忽然丢下这样一句，扭头就走。
不想，身后忽然传来细碎的声响，是红袖跑了过来，突然间，双手环住了他的腰，让他的脚步为之一滞。
“我帮你。”红袖的声音微微颤抖：“我们一定会赢，什么都还来得及，都来得及……”
程风的眼中弥漫起一层雾气，他伸着大手，把红袖发抖的两只手包进去，就那么站在那里，紧紧地攥着。
红袖第一次见到禅机子，心中的感觉是难以用语言来名状的，她承认，她对这个一直躲在幕后帮助大世子的人早就存在无数的好奇，也许是有这样的心情因素在，让禅机子在她的心目中平添了几分神秘的成分。
蜀疆当前的境遇让两个世子不得不暂时放下一切私人恩怨，联手起来，对抗外邦侵略，合谋战胜对方的良策，当土斡已经开始率领数十万兵士举旗西下的时候，番塔等国殷勤呼应，也有组织，有预谋地分批前行，特殊的状况，让战争已经迫在眉睫，啸川和程风终于在那个蒙蒙的早晨，开始详细地商讨对敌的计划。
一同到来的，程风一边，有玄青，慕容寂，钟闲，安伯，并几个能征善战的大将左右，啸川一边，则是他的六七个心腹，这些人里，又有三个人较别人不同，他们三个长相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个个体形彪悍，想必就是赤脚曾经说过的那几胞胎兄弟了。
就在蜀疆皇宫的这间青阳殿，红袖看到了禅机子。
一个看去二十五六岁年纪的男子，荷青长褂，月白腰束，双目微显狭长，眉梢入鬓，神清气朗，双眼中仿佛深藏乾坤，眉角一颗朱红暗记，为他本来就略显神秘的气质更平添了几分诡异之感，红袖和他第一次见面，不知为何，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周身的气质，仿佛不是凡间之人。
不仅仅是红袖对禅机子好奇，他对红袖又何尝不是？几人客套过，禅机子的一双长目便悠然地锁在她的身上，嘴上永远是那样微微的笑意，眼中则是一种谁也看不懂的复杂，像是探询，究索红袖的点点滴滴。
“红袖姑娘的才能在下早有耳闻，如今才得正式见面，实有相见恨晚之感。”禅机子先悠悠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
他说正式见面，而不说见面，红袖心中有数，微微一笑，也客套道：“小女子无德无能，军师谬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