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十二)
王导回到席上,不一会儿,看见李雄带着几个乐工进来。李雄上前对王导说:“贵人要的乐工在此,贵人有有何吩咐,敬请示下。”
“我自己与他们说,你也辛苦了,歇着去吧。”
王导起身,装作感谢李雄的样子,将手一块金锭(主要为铜,不是金子)塞进他手里,李雄也无异状,将金锭塞进袖子内搭,退下了。
王导对着几个乐工说:“你们往日奏过乐府‘横吹曲’?“
众乐工回:奏过。王导接着说:“那就简单了,横吹曲,以笛为主,辅以它乐。我要作‘折杨柳’,谱子一致,不需你等改谱。但我要筝为主奏,笛为从奏,锣鼓节奏皆看我手势,食指指天为鼓,食指中指两指指天为锣,陶钵补声,你等可会作?”
众乐工互相看看,锣鼓乐工作揖问道:“不知贵人要急鼓,还是缓鼓?”
“缓鼓。我鼓筝引导三娘舞步,我慢她不能快,你不要喧宾夺主,一切听我鼓筝为令,不可听从旁人哪怕一字,可懂?”
众乐工说懂了。王导这才坐下。慢慢悠悠的喝酒。打眼瞧贾午,她正盯着自己与身后乐工,刚才那番指派,贾三娘肯定看见了。王导更乐,就是要让她知道自己有准备,否则就不好玩了。
饭毕,闻氏安排将桌案撤下。
贾午当先说:“眼下春日,男耕女织,我与阿和跳一曲‘采桑女’,为众人乐,阿兄觉得可好。”
贾谧看了看王导,王导冲他眨眨眼睛,他心里有数,回道:好。
贾午于是拉着照和,站在小室中央。‘采桑女’手势单一,舞步简单,照和与贾午常共舞此曲。照和想:阿午这是照顾她舞技平平,否则定要选‘百鸟朝凤’、‘洛水神游’等变化繁复的曲子。谁知音乐响起,却不是采桑女,而是近年年两京流行的‘横吹曲’。只‘横吹曲’为笛子独奏,而这曲子却用筝弹奏。照和一时脚步踏错,差点撞上贾午。
“别听他的筝奏,更不要理那鼓点。”贾午小声语照和,“咱们就跳‘采桑女’,你跟着我跳就好。”
照和无语,只好跟着贾午跳采桑女,只是如此跳舞实在别扭,节奏与舞步完全不搭边,一不下心,脚下就失了去处。照和表情越来越为难,贾午倒是毫不在意,就像根本听不到奏乐。
王导越鼓越急,他看贾午死犟,心里有了了降伏之心,他就不信,贾午还能真聋了。只要自己疾奏,贾午步伐早晚要乱,手下起伏,更加不管不顾。
“适可而止,你再斗,三娘或可无碍,小娘子就要摔倒了。”
王敦此时忽然开头说,他边说,边用手指敲击地面(木头地面),节奏俨然就是采桑子。
照和感激的看向王敦,点头示谢。
王导曲风忽的一变,不再弹奏折杨柳,而是女郎脚下的采桑子。这回女郎的脚步可算与曲子节奏合上了。
照和暗暗松口气,谁知她紧绷的手脚还未松下,贾午又柔身贴近,说:“不跳采桑子了,咱们跳‘横吹曲’,我知你对这曲子不熟,跟在我身后学我即可。”
照和无法,只好又跟着贾午跳横吹曲。这曲子照和确实不熟,好在现在的曲子是采桑女,她就是脚步错了,也显不大出来,只是贾午在前,她在后,好几次又差点撞上贾午。
焦急无措之际,照和再次听到王敦手指敲击地面之声,就是刚才的横吹曲,她耳朵里顿时没有了其他声音,只跟着王敦手指节奏,才勉强跟上了贾午的领跳。
自古跳舞,都是舞姬跟着曲子变换舞姿,从没有曲子跟随舞姬变换的道理。王导想,贾午还是赢了,并非赢在照和的举步维艰,而是赢在王导本人的自负上。今夜若没有照和,贾午定是想跳什么就跳什么,王导奏曲若不去配合她,不但透出气狭,更是显得不通乐理,不懂曼舞之妙。于是,他也不再逞强,再次奏起了‘折杨柳’,曲子与美人的脚步才再次合上。
贾午之后也不再为难,而是将折杨柳跳完,拉着照和退回席上。
待贾午坐下,王导主动站起身,上前一步,冲贾午行了一礼,却又不说话。贾午也不理他,只拉着照和小声说:对不住。
家宴行到此处显得有点冷场。王敦用手招呼闻氏过来,小声说了几句,闻氏又把话传给了贾谧。贾谧冲王敦点点头。
“把鼓拿来。”
照和听王敦主动要鼓,有点诧异,今夜王敦助她良多,她心里感激,想着若是贾午再挑衅王敦,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拦下她。
王敦手上的鼓不是他平时常敲的羯鼓,而是一般的牛皮大鼓。王敦拿着鼓槌,轻轻重重打了几个鼓点,跟着开口唱到:“藁砧今何在,山上复有山。何当大刀头,破镜飞上天。日暮秋云阴,江水清且深。何用通音信,莲花玳瑁簪。菟丝从长风,根茎无断绝。无情尚不离,有情安可别。南山一桂树,上有双鸳鸯。千年长交颈,欢爱不相忘。”
这是古绝句,亦是情歌,王敦嗓音深厚,歌声悠扬,一双眼睛直直盯着照和看,手上的鼓点时有时无,他每敲一下,照和的心就好似停跳一下,比跳舞时还要紧张。
这是明目张胆的调情,无论照和是否有意,理应有所表示,否则易令他人误会。可惜此时照和实不知该如何表示,她以清正立身,从未与男子传情。此时手脚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放。只不再与王敦对视,也不低头,怕旁人认定她含情作秀,只空空的望着前方,睛里没有焦距,似个木头娃娃。
王敦一曲唱完,也不再纠缠,朗声与贾谧道:“月已西沉,大郎佳肴款待,三娘曼舞助兴,敦以此歌寄情,以表寸心。然鸟困人乏,不敢再继续叨扰主人,我等虽去,情义犹在。他日饮酒高歌,再续此间深情厚意。”
贾谧虚留几句,便遣人送客。
等王氏兄弟一走,贾谧再也憋不住,“阿和,你和王敦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无非是见色起意,你见得还少?”贾午说的咬牙切齿。
“实不知王处仲是何意思。”照和拿出她装聋作哑的看家本事。
贾谧也不再问,唤人送二女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