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暗昧,笼罩了一切,犹如一块厚重的幕帘,遮蔽了一切的光亮,也罩住了郑会的心,那里已经看不到任何的光明。
这是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最糟心的一天。别提有多糟糕了。
相形之下,前几天在海岸线公司碰的一鼻子灰,昨天被警方找上门的事情,突然都变得不那么是个事儿了。那些,都只是工作以外的烦心事。
今天呢,今天,他郑会好像看到了出道以来的职业生涯的天花板。欣喜万分地去了庆瑞酒楼,美滋滋地盘算着辛苦耕耘了几年终于获得了承认后要给老婆大人卖点什么作为礼物;结果却被意外打了个措手不及,窝了一肚子的尴尬与别扭,只好不停地灌酒,堆着满面的笑容伺候着所有的人,好不容易等来宴席结束,狼狈地回了家。
现在,他怔怔地站在床边,脑袋像炸裂般疼痛,无法分辨眼前究竟是在何方。但看着床上呼吸平稳的可人儿,他还是强迫自己要清醒。
没错。他的太太薇薇在哪里,哪里就会有安全感,不是么?郑会用力地甩了甩脑袋,嘴角浮现出宠溺的笑容。他轻手轻脚地脱掉了外套,爬上床,静悄悄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向着安稳的湖心靠拢。
她出其不意地扭动了几下身子,好像在往后退,嘴里咕哝了一句,“老公——”
“嗯,怎么了?”郑会嘴唇动了动。他不想吵醒她。
“电话,找你的。晚上,好几个,姓刘……”张薇的口齿变得清晰了起来,郑会一时无法分辨她是醒了还是怎样,沉默着在她身边躺下。不知是不是因为头痛,他似乎听见了手机振动的声音,嘟——嘟——嘟——
要接吗?他自己问自己,脑仁隐隐作痛。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有振动的铃声?为什么没有人去接电话?为什么要装没听见?
他的眼前闪过一个人,清瘦的面孔,戴着墨镜,穿着笔挺的西服套装。那人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没错,震动声就是从他的手机上传出来的。但他还是没有接听。他把手机又放进了衣兜里,若无其事地吹了声口哨。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啊,混蛋!“刘柯林,你个混蛋!”郑会忍不住骂出了声,但很快被自己的咳嗽给呛住了。他不想吵醒张薇,拼命地捂住了嘴。
这滋味可一点也不好受。呼吸变得困难了起来。他拼命封住自己的嘴巴,青筋都爆了起来,脸已经涨成了猪头。好不容易止住了咳,但头却“嗡”地一下,彻底炸了开来。疼痛好像波浪席卷,一浪接着一浪涌来,痛得他只想快点睡去。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恍惚间,面前杵了个人。
“谁?”郑会猛地一惊,心扑扑地直跳。
那人没有说话,而是发出了古怪的冷笑声。郑会认出了这个声音,他的心沉到了湖底。
“李……李哥?”他小心翼翼地猜测着。
那人仍旧以冷笑来回应他。错不了,就是那个人。那个魔鬼一样的李和均。
“你……你到底想怎样?”郑会察觉到自己语调的怪异,不安更盛了。那个人止住了笑声,朝着他逼近了几步,黑暗的身影显得越发庞大,危险的气息迅速笼罩住了他。郑会感到一丝寒意,不得不向后退了几步。
可没想到的是,他后退几分,那人就逼近几多。直到他的身体抵住了墙,再无退路。
“李和均,我不怕你。”郑会沉声道。他的眼前浮光掠过,今晚宴席的片断一一从他的脑子里蹦了出来。他看到了笑容满面的赵叔,始终在开着各种玩笑的潘叔,交头接耳讲着悄悄话的孙叔与郭叔……还有,桌子对面,冷眼注视着他的李和均。
李和均的目光寒冷但却专注而坚定,整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从郑会的身上挪开过。这是一双如鹰一般狠辣无情的眼睛,蒙着死神般的腐蚀浊气,一旦被它们盯上就会必死无疑。
郑会当然是知道的。但坐以待毙从来不是他的风格。所以,尽管头痛始终不曾消停,还是要发动反击。
想到这荒唐而受气的夜晚,他立马摆出格斗的姿态,冲着那黑影不停地挥舞着拳头,左右出击。黑影被他逼退了几步。他没有趁胜追击。
烦躁不安的感觉又再一次占据了上风。他一边挥舞着拳头,一边却想着,刘柯林为什么没有接电话?是不方便吗?
“只要抓住这次的机会,你马上就可以退休了。”刘柯林还是老样子,说话的声音铿锵有力,让人很难拒绝。
“刘Sir,我怕我不行……”郑会还在犹豫着什么。
刘柯林的态度出奇地镇定,“甭跟我耍心眼。有什么不行的?想想你的下半辈子,想想你的未来。那块地还想不想要了?狗场还想不想盖了?你全都自己想好了。时间不等人,机会也不等人。你要是怕了,就退出。我立马找别的关系。”
“不不不,”郑会连连摆手,“别生气,别生气。我哪里……哪里敢跟你们拗断,不是自寻死路么。李和均不会放过我的。他这次回来摆明了是要报仇,你们一定要帮我度过难关。”
郑会突然一阵心酸,没来由地哭了起来。“刘Sir……千万……千万不要扔下我不管啊……我……我就要被他们给逼死了。李……李和均有仇必要的。您们一定要帮我啊,刘Sir。”
可是,电话振动的声响始终未曾停止。刘柯林还是没有接求救的电话,他们都只在乎完成任务,拿到奖章;除此之外,在他们眼里,混社团的应该都只是不入流的垃圾货色吧?
此刻,郑会的感受就只有天崩地裂。他只有一条路可以选,那就是直面李和均,直面所有的一切,生或者死的威胁,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他能够确认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再大的危险,都没有头痛来得要人命。
在与头痛搏斗挣扎的瞬间,他还是看见了一束幽暗的光影。那是隐约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月光,恰到好处地投射在了熟睡的张薇身上,衬着她那婀娜的睡姿格外妩媚。
只这一刹那,郑会就像触电一般,被一股暖流击中,头脑一下子清醒了不少,痛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把脸凑了过去,张薇醒了过来。两人的目光相遇,彼此对望着。郑会心里有千言万语,但却都无从说出口。
张薇伸出手来,勾住了郑会的脖子。她吻了他。伴随着袭来的是她身上的香气,郑会缴械投降了。他抚摸着她的头发,沉浸到甜蜜的河里,全然忘了所有的烦恼。让一切都见鬼去吧,他需要的是冲破拘束的勇猛,还有丁点左右逢源的智慧。
郑会的心中生出一头狂莽的野兽,带着前所未有的莫名喜悦,不管不顾地奔跑着、突进着、冲刺着。他要彻彻底底的快乐和遗忘。而这,只有爱的人才能给他,别的都是浮云。
然而,人类最大的玄学命题大概是,愉悦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短暂的欣喜之后,绵长的头痛又再度隐隐地袭来。这一次,郑会觉得自己真的要垮了。
“你今天……有点……太反常了……”张薇的呢喃在他的耳边,像只温顺的小猫咪。她伸手拂过他的脸颊。
他吻住了她的手指,强颜欢笑,“怎么?不喜欢?”
“没……就是你的眼神……不对劲。”张薇叹了口气,“出什么事了?”
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果然还是张薇。但他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心,更不想在这个头痛欲裂的时候去揭开记忆的封条。于是,他干笑了两声,试图转移话题。
“薇薇,你说我们的狗场叫啥名?”
“什么狗场?八字都没一撇,连建狗场的地在哪里都不知道。”张薇充满哀怨地说道。
“上次在清甘看中的那片土地,不是挺好的?要不就把那里买下来?”
“说得轻巧。”张薇白了他一眼,“钱哪儿来?七七八八加起来,第一年投入就起码两千万。这不是小数目。没个七八年,压根存不下这笔钱来。那还得是你在春松发展得好。我娘家再支援点。”
“哎。”郑会沮丧着,“不知道还要你跟着我吃多少苦头,我们才能苦尽甘来。”
张薇安慰他,“别胡思乱想啦。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讨论过了?不是还制定了很大很大的计划,你都忘了?”
“我只是怕这个过程太漫长、太艰难了。”郑会的喉头涌起了苦涩,“每一步往前都好难。好辛苦。”
“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不辛苦的事,不是吗?”张薇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你今天是怎么了?突然间那么消极?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没有。”郑会斩钉截铁地回道,“我只是想谢谢你。如果没有你这么个好太太,我都不知道在哪里过着得过且过的混日子呢。”
“都什么话呀……”困神缠上了张薇,让她不愿再讨论下去,“你呀,不要钻到牛角尖里去了。我明天再跟你说……现在,让我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