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阳在杜千河的尸体边上并没有站很久,现在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做。转过身,白阳平静地说道:“所有人,都散了吧。剩下的事情,就由我来处理。”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但是却充斥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以及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一向和蔼喜欢打趣的白阳副宗主已经有了滔天怒火。没有人违抗他的命令,不会违抗也不敢违抗。
随着人群散去,白阳转身向着反方向走去,现在他最大的任务就是找到颜瑞方他们并且将冰河派与江枫门派来的高手诛杀。想起江枫门的倒戈,白阳的心情就更加愤怒了一分,同时也有些担忧,他很清楚弟子印决云和江枫门掌门之女林喻莹的关系,江枫门倒戈,林喻莹没有理由不知道,但是她却只字未提,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林喻莹同样背叛了印决云,但印决云却一直蒙在鼓里,这样敌暗我明的情况下……白阳深吸一口气,不愿再想下去,现在天骄之路的事只能先放在一边,处理宗门危机更要紧。
刚才惊天动地的一场大战,又和杜千河聊天耗费了不少时间,想必那些冰河派江枫门高手已经意识到了事情不妙,但是白阳并不担心他们逃之夭夭,这样一项大事,在没有确定绝对失败之前谁都没有理由会当机立断放弃,他们必定还在宗门内,最多是躲藏在某个角落。但是找人这件事,又怎么会难得到白阳?
白阳缓缓走在路上,无形间,庞大的力量已经释放开去融入了天地之间。
“共振”!“振元”的特殊能力,印决云会,白阳这个师父又有何理由不会?印决云的范围最多限于周围方圆十米,但是白阳的“共振”却整整覆盖了大半个星元宗!这样的覆盖面积,已经是“共振”的极致,饶是白阳真气浑厚功力精深,也感到负荷不小。好在这样庞大的“共振”无需维持太久,几秒内,白阳就感应到了几个人的具体位置,“共振”一收,白阳闲庭信步般走向宗门深处,步履看似缓慢实则却是迅疾如奔马。
很快,白阳就走到了星元宗西北角一座不起眼的房屋前,这座房屋曾是他师父的住宅,自从老人家外出云游不复归之后,这间普通的屋子就一直空了出来。白阳没有停留,径直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大吃一惊。地上躺着三具尸体,正是冰河宗江枫门的三人,韩琼与罗文均都坐在墙角,双目紧闭,脸色苍白,颜瑞方站在屋内,平和地看着自己。
“师兄,你们……”白阳隐隐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但是却依然不敢相信,抱着心中的一丝侥幸想要询问。
“你猜的没错。”颜瑞方似乎猜出了白阳心中所想,微微一笑说道,“我们动用了俱焚秘法。”
“何至于此?”白阳苦涩地道,“只要等到我来……”
“等不到了。”颜瑞方长叹一声,说道,“就在你与杜师弟之间的战斗还未结束之时,他们就预感到了不妙,将我们带到这里之后,试图杀了我们。与其坐等被诛,倒还不如拉上他们三个垫背,黄泉路上还有个伴。”颜瑞方看了看坐在墙角的罗文均与韩琼,继续有些悲凉地道:“你两位师兄功力不如我,可能不能和你告别了。”
白阳眼睛酸涩,他走到两位师兄身前,轻轻抚摸他们的面颊,其中罗文均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丝解脱的笑容,彻底没了生机。颜瑞方走到他身后,轻声说道:“接下来,你就接任星元宗宗主之位,我知道你一向是潇洒的性子,不愿意被这些俗事束缚,但现在别无选择,也只能委屈你了。当年师父把这个位子交给我,我曾向他保证星元宗在我管理下一定会更上一层楼,没想到如今……唉,愧对师父,接下来就只能靠你了,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得比我好。”
白阳转过身,看着师兄那张苍老的脸,黯然不语。
“这次灾祸之后,星元宗实力大不如前,冰河派之流肯定步步紧逼,但有你在,我放心。决云一定要好好培养,他是我们未来的希望。师弟,说句实话,我觉得你不是星元宗振兴之主,决云才是。”颜瑞方依然用不急不缓的语调交代着后事,白阳听在耳内,一阵心酸,他听到颜瑞方讲到自己唯一的弟子,低声说道:“就怕决云为情所困。”
颜瑞方当然知道白阳指的是什么,轻叹一声,说道:“依照决云的性子,还真有这个可能,到时候,你这个做师父的可要好好费心了。”他有些吃力地走向门口,看着屋外的天光,继续说道:“杜师弟怎么样了?”
“死了。”白阳轻声回答道。
“你杀了他?”颜瑞方没有回头,但是白阳清晰地看到他的肩膀肌肉骤然绷紧。
“自断经脉。”白阳说道,“杜师兄虽然犯了大错,但也有他的苦衷。”
颜瑞方没有问什么,只是平静地说道:“路上又多了个伴。”他回过头来,看向白阳,笑着道:“陪我喝杯茶?我记得以前你可是对玉观音垂涎欲滴,竟然还腆着脸向决云去讨要。”
白阳勉强笑笑,点了点头,两人走到桌子边坐下,白阳从一旁去处布满灰尘的茶具,颜瑞方在一边开始烧水。片刻之后,水开了,白阳将清洗好的两只茶碗放在自己与颜瑞方身前,颜瑞方从兜里郑重其事地取出一包茶叶,在两只碗里都撒了一些,拿起茶壶,向着碗里倒水,他的手已经开始轻微颤抖,滚烫的水有一些洒在了桌上,但是两人都没有在意,片片晶莹碧绿的茶叶在水中缓缓沉浮,一如起伏不定的人生。
“师兄还记得你小时候就喜欢喝玉观音,经常去后山茶园偷偷摸摸的摘茶叶,摘来后才知道生茶叶泡茶不好喝,被我们几个嘲笑了很久。”颜瑞方轻轻抿了一口,笑道。“那时候的你,只是一个小屁孩,现在都是天下少有的高手了。”
白阳一点点喝着茶,并不说话。
“这么多年来,师兄自己资质不高,在修炼上没帮上你什么忙,实在是有些惭愧,白白捡了一个便宜师弟。”颜瑞方说道,“后来又在你的私事上指手画脚,害的你和我有近一年不说话。现在想来,不让你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是师兄错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但愿你不要怨恨师兄。师兄这一辈子做得堂堂正正,问心无愧,却唯独对不起你这个师弟,这辈子无法弥补,只能留到下辈子了,如果有可能,下辈子你当师兄,我来做你的师弟,让你对我指手画脚一回,哈哈哈……”颜瑞方说着说着笑出了声,笑着笑着,两人都笑出了眼泪。
颜瑞方擦了一把眼角,眼睛一瞪,说道:“哭什么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别搞的和娘们一样哭哭啼啼。”
白阳同样擦着眼角,说道:“你眼泪可比我还多,咱们大哥不说二哥。何况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引用可不能只引用半句。”
“哈哈哈,你还是那么伶牙俐齿,讲不过你。别的不说,有你最后和我坐着喝茶,师兄这一趟黄泉路也算走得安心了。”颜瑞方喝了一大口茶,“听别人都说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现在才知道没有这回事,我到现在都想不出什么善言跟你说说,满肚子空空如也,也有可能是师兄功力不够,如果是什么绝世高手坐在你对面,想必会说一些什么高深的大道理,到时候你有所感悟一举进入那种境界倒也是一桩美事,可惜师兄学浅才疏,修为还不如你,实在帮不上什么忙。”颜瑞方举起茶碗,喝完了最后一滴茶水,微笑着看着白阳,自言自语说道:“好茶,好茶……”
茶碗从他指尖落下,悄悄划过颜瑞方的袖口,擦过满是灰尘的桌子,最终落在地面上,一声清脆的声响,碎瓷片四散溅开。
颜瑞方没有了声息。
白阳端起茶碗,沁人的茶香涌入鼻子,深入肺部。他喝了一口。
好苦,他以前从未喝过如此苦的茶。
“师兄,这茶,真的不好……”白阳喃喃道。
这是荆国景宏十一年的年末冬天,年年在全国各地奔忙的商贾开始逐渐返回故乡,许许多多的读书人依旧为功名不懈努力,武者和平民还是井水不犯河水,澜国停止在边界的骚扰进攻已有两年。
蜿蜒在帝都的千秀河结起了冰,沿河高耸的大树早已掉光了树叶,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立在冬日的寒风中,那座象征皇权的巨大皇宫还是隐藏在山头迷雾中,若隐若现。帝国史官在这个年末提笔写下对今年最后的评语:“……正值盛世,天下太平,无要事可载。年中西北虽有小旱,亦无关宏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