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枫树，刚放学，雨就神秘兮兮的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时常经过的一条大道，路的左边立着六根涂写大红色“车辆禁止入内“的柱子。行人可以走进去，五百米左右的路，尽头是座无人过问的宅子，门前的石狮子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本该威严的表情也脱落得模糊不清，或许有工匠会雕刻笑着的石狮？这条路不算隐秘，一眼能望到底，终点也不与另外任何一条路相通，所以无人问津。两旁的枫树上了年纪，粗壮高大，交相辉映，很好地形成一个隔音空间，越往里走，马路上的噪音越小。只听到踩在枯叶上的滋滋声，清脆得很，风儿一起，大片卷曲着身子的枫叶，悠悠然落下，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大宅子一直荒着，枫树倒是每年都有一样的景致。
我和雨一路聊着天，漫漫走回喧闹的街道，几柱之立，天壤之别，一边市井气息，一边且听风吟。
“我想剪头发，利落的短发”，说完我大口吸着温热的奶茶，把腮帮子鼓的满满当当。雨没有回应我，自顾自喝着手里的柠檬水。我转身对着她，不停鼓动腮帮子，让她盯着我愚蠢的样子，她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大口柠檬水，也含在嘴巴不咽下去，我又接着喝一口，想要把腮帮子鼓得更大，雨看着我涨红的脸，没憋住笑意，喷了我一身。
“大姐！我的校服！”掏出纸巾反复擦拭，已经于事无补。
“还不是怪你，害得我笑喷了。”
“我真是服了你了，恶心死我了！”，“你自己给我洗干净喽！”说着我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扔到她的手里。
“行了行了，给你洗就是了，你将就穿着，别感冒了”，雨把外套又搭回我肩上，我懒得穿进衣袖，雨便用两条长袖在我胸前系了一下。
“哎，小屁孩，你说你要剪短发？”
“对呀，要一起吗？”
“挺酷的，可以考虑一下……”
“别考虑了大姐，更年期综合症磨磨唧唧的”，说着我就拉起她往理发店去。
选了两款小男士的发型，她坐在我旁边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搞得理发师迟迟不敢下手。我抢过理发小哥手里的剪刀，对着雨的长发咔嚓一下，一大撮头发被我握在了手里。
“你头发还挺香的，哈哈哈”，话音刚落，只听到雨一声惊叫，双手紧捂着脸。
“你不会哭了吧？大姐？”
她这才慢慢放开手，眨巴着眼睛，立刻能给你挤出泪水来。
“算了算了，剪吧剪吧，又不是不长了！”
“有这觉悟就好，头发而已，有啥大不了的！“我把剪刀还给理发师，松开手上握着的那撮头发，随它飘落到干净的地面上，手心还残留着她的香味。
“帅哥，啊哈哈哈！”，“帅，真帅啊，笑死了，哈哈哈。”剪完头发，我俩对着店里的镜子不停地照，又互相看着对方，笑个不停。满地的头发混合在了一起，泛黄的是雨的刚烫没多久的，黑色的是我的。理发小哥拿着扫把簸箕，准备清理地面，雨蹲下选了两撮，黄黑色缠绕在一起，要了个小袋子装起来。
“哎，我怎么觉得看着有点奇怪”，我还在盯着镜子里崭新的自己细细品味。
“行了行了，反正都剪了，就这样吧”，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用手指挑拨着还没吹干的新发型。
“不过大姐，我感觉你这发型还多合适的，精神多了。”雨的长相本就算的九分清秀，还有一分是我的偏见。她的眼睛很有神，明亮干净，眉毛修得整整齐齐，长期控制饮食瘦得五官格外立体，穿着也比较中性冷系，整个看下来，男人的俊逸，女人的柔美。
“啧，我以前在你眼里，是什么鬼样子？”，“不过小屁孩，你这短发剪下来，真的跟个男孩子一样”，说着她伸手蹂躏起我的脸。
“行，我是男孩子，等你以后没人要，我就凑合着娶你呗。”
“我没人要？你可闭嘴吧，瞎叨叨，追姐姐的人排着长队呢。”
雨去付钱，顺道被理发小哥要了企鹅号。
“你真给他了啊？”
“给了呀，给了还给我打了折呢。”
“咦，以色示人……”我的手机响了一下，有个陌生人加我好友，备注“你好，美女”，抬头才发现她已经拔腿跑远了。
“胡雨！你给我等着！”我冲着她的背影大声叫嚷。
“我在前面等你，跑快点，哈哈哈”……
为了方便上下学，我拥有了一辆死飞，纯黑色的，给安了闪光的玩意儿在车把和轮胎上，利落短发的我，骑着它十分引人瞩目。从车棚推着车往校外走，雨依然在门口等着我。
“吴萧说请客，一起吃晚饭，我们先去台球厅找他”，雨递给我她背上的双肩包，是给我带的衣服。
“我不会打台球哎。”
“有我在，我教你。”
“那行，前面公厕等你”，我把车扔给雨扶着，拎着包往前跑去，是我让她带身衣服给我换的，穿着校服去玩，总是被奇怪地盯着。
“大姐，你这选的还挺合身的，哈哈哈”，我看着镜子里的男孩子模样，自恋的自赏着。
“别照了小屁孩，臭美死了。”她摘下脖子上的围巾，给我戴好，里面却还穿着件高领毛衣，“送你的。”
“大姐，你织的吧？糙的像。”
“爱戴不戴。”
“戴，怎么不戴，暖到我的心窝子了。”
因为没有后座，我强迫雨斜坐到自行车前面的横杠上，我尽量往座椅后面移，半个屁股悬空着，偶尔她控制着方向，我负责蹬踏板，寒风中，两人都出了一身的汗。
“小屁孩，我再也不信你了！”雨不停揉着屁股，“破车，膈应死我了！”说着就给我车后胎踹上一脚。
“哎，大姐，我的宝贝哎，你能不能温柔点。”
“就你这破车，还没后座，是生怕我趁你车了吧？刚绿灯你不走，红灯了你使劲冲，咋的？是你喜欢的颜色了？”，“那执勤的阿姨，口哨都要吹破了”，雨碎碎叨起来，是真能折磨人。
吴萧听见我俩说话，走了出来，“你俩真行啊，头发比我还短了”，他留起了长发，别说还挺艺术的。
“咋样？帅气吧，赶超你了”，雨理理压皱的衣服下摆，伸手揉了揉吴萧的脑袋。
包厢里，烟雾缭绕，一群人摇着骰子，喝着酒，有好几个人给雨打着招呼，都是他们学校的。密闭空间里，不断吸着二手烟，闷的我胸口难受，一个满手纹身的高个男人，递给我一支烟，我还没反应过来，雨已经打落了他手里的香烟，“乱搞啥呢，小孩子不抽烟！”
我看看那个男人，又看看雨，尴尬地摸摸脑袋憨笑着，“我……我不抽烟，谢谢。”
“哈哈，谢谢”，“哎，你们听到没，他跟我说谢谢呢”，这个讨厌的大家伙害得我被所有人的目光烘烤着，真是恨不得踹上他几脚。
“你要死啊！皮子痒了是不是？”雨站到那个男人面前，仰头冲着他大声喊道。
“雨姐，开个玩笑嘛，你的人我惹不起的”，“哎，兄弟，不好意思！”虽然知道这个男人在和我说话，却不知道应该回应些什么，雨倒是被他脱口而出的兄弟给逗笑了。
“走开走开”，吴萧一张口，那个男人乖乖地走出了包间。雨又捏着我的脸，“小兄弟，没事吧？姐姐会保护好你的”，我无奈地笑着看她，“教我打台球。”
找了张角落的桌，周围也没人，“小屁孩，你跟着我学，姿势好看最重要。”接过她递给我一根杆子，我模仿着她的样子戳球，老是戳空，“你看我，看我姿势，戳球上画的那个点，杆头离近些，对准”，还是只把球戳得高高弹起，有一下直接把球给弹飞到了旁边空桌上，雨笑红了脸，我气红了眼，往桌上一撂杆子，她终于不笑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笑点太低了”，“这次认真教你”，她把我扔桌上的杆又递给我，挤挤眼示意我拿起来继续。
“你看啊，狠准稳地戳下去，球杆别太贴着桌面，姿势你觉得怎么舒服，怎么能使上巧力就怎么来，变通。”实践起来难度还是颇大，雨看我快急了，便从侧边握着我的手，带我熟练了几杆。尽管经常和她牵手，这样被抓着，身体贴的又近，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尴尬。她的身上很香，好闻的味道，至今都没有散去，萦绕在我珍贵的记忆深处。
从餐厅吃完饭出来，街上人还挺多的，今天是圣诞节，一些商铺门口摆放着闪灯的圣诞树，一些穿着圣诞老人衣服的人发着传单，白胡子黏的歪歪斜斜。晚风凉透了，烤红薯的大叔，扯着嗓子叫嚷，“烤红薯，烤红薯，不甜不要钱啊……”雨选了个大只的，掰成了两半，我已经饱了，也克制不住想尝尝这薯到底甜不甜，入嘴烫的我俩直哈气，烤红薯的叔在旁边笑开了花，真是甜。
依然是雨送我回家，帮我推着自行车，她说我比她小，是小朋友，所以要照顾好我，可是我明明和她一样高。
卖冰糖葫芦的阿姨，举着插满糖葫芦的柱子走到我们跟前，“买一串吧，买一串吧，比红薯甜，不甜不要钱。”我和雨相视一笑，这恐怕都是一家的生意，“小屁孩，你要吃草莓的还是山楂的？”
“嗯……吃你”，我小声的嘀咕。
“啊？你支吾啥呢？”
“草莓！草莓吧！”
她白了我一眼，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我，刚准备接，又一下子收了回去，“不给，不给你了。”
“你？大姐你有什么毛病？”
雨发出一串一串爽朗的笑声，“我吃草莓，你吃我吧，这样你也吃了草莓。”
原来她听见了。
我到车行给自行车安上了后座，尽管丑丑的有些突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