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自在心里将彼此重新审视了一番,思索了一下对方可能的情况。既然大家都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那么就只好从彼此字里行间所透露出的信息里去互相推测。
按理说两个彼此陌生一无所知的人,在这样一座渺无人烟的浩瀚深山里相遇,在排除了敌意之后,首要的就该是彼此交换信息构建信任,否则就只能互相防备。
不然恐怕谁也无法安心和一个陌生人结伴而行。
但,因为两个人各自身份的特殊,他们对各自的安全似乎都有着一种盲目的自信。毕竟,一个对自己的力量无比自信,而另一个则觉得反正自己也打不死。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两个人对彼此的身份都拥有好奇心,都有想要知道的想法,但并不迫切。于是,两个偶然相遇的陌生人就这么随意且不负责任的组合在了一起。
并且正在互相邀约去遍览世界。
当然,关于谁当老大的问题目前双方还没能达成一致。
爱情,对于此刻的少年少女而言,或许还言之尚早,甚至也许连那些怦然心跳的淡淡情愫也还不曾生出。
但,从相遇,到结伴。
故事,已然开了头。
人一生将会遇见无数无数人,但与其中的绝大多数都不过是擦肩而过的关系。只有当以攀谈为开始的交集产生之后,才有可能会发生那些足以左右人生轨迹的羁绊。
你从哪里来,我不曾看见。
你往何处去,我有幸相伴。
“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想办法确定我们的位置。”老实说,安之所以愿意跟着少女走,并不是贪图少女的美丽。
虽然她确实很美丽。
同样的,他自然也不是有着奇怪爱好的受虐狂人,对于做仆从什么的有着莫名欲望。他之所以跟着她,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仅仅在于他天真的以为她会认识路而已。
安从圣城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想好要去哪里,也不曾做过任何关于路线的规划。毕竟他的逃离圣城计划已经失败很多次了,这一次他也没想过能成功。
倒是在他更小的时候,在他还对离开圣城满怀憧憬的年纪,详细的做过离开圣城以后的旅行路线。
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不明白光明教廷的力量究竟有多么强大,你也不清楚圣城有多么牢不可破,那是整个人间都不敢想象的事。那种肯定的绝对的不可能,足以摧毁你所有想要进去或者想要出来的渴望。
当然,这本来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毕竟他可以问路嘛。或者反正他有钱,可以雇车也可以雇人。
可是昨天的那场刺杀,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同时也让他迷失在了这茫茫深山里。所以当少女出现的那一刻,他自然而然的会认为她应该是认识路的。要不然你一个人跑到深山里面干什么?
可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天真啊!
你永远无法揣度这世上的每一个人会是什么样的人,又会做出什么样合逻辑或者不合逻辑的事情。
毕竟你所作为判断依据的逻辑也只是你自己的逻辑而已。
少女听见了安的建议,虽然她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必要,但她还是决定仁慈的采纳一下仆从的建议。于是她微微抬头,看了看在自己斜上方的太阳后断定道:“我们现在在世界北方。”
“……”安无言的看着前方略微抬头的少女背影,无奈的说道:“我当然知道我们在北方,但北方这么大,我们到底在北方哪儿呢?”
他又指了指太阳,用不可置信的语气喊道:“这就是你的判断方法?它除了能告诉你方向之外,还有什么用吗?”
“注意你的言辞和身份!”少女对安的语气很是不满,斥责了一声后才道:“继续往南走,自然能走到有人的地方。”
“……”
无言以对。
这个少女好像总是会把事情变得简单而直接。但问题在于,直接是直接了,可要把这件事实行起来就不简单了啊。
道理是没错,只要有方向,一路往南走就行。
“可是你考虑一下我啊!”安神情忧伤的看着少女道:“我走不动了啊!”
我们已经不吃不喝走了一天了。
我还是个娇生惯养并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啊!
“我们现在应该想办法确定我们的位置,然后寻找距离我们最近的村落。让我吃一顿饱饭,再让我睡上两天。然后我们才能去更多的地方。”安一屁股坐在杂草里,试图和少女讲理:“不然我不是饿死就是累死了,哪都去不了。”
顿了顿又道:“请不要用你的状态来衡量我这样的弱鸡好嘛。”
“真是个完全没用的仆从!”少女的语气不满,并且再次在心底认为带上安完完全全就是一个错误。
不过……
“好吧。”最终少女还是再次对仆从恩赐了她的仁慈。只见她缓缓伸出白嫩的手掌,星星点点的蓝色光芒开始在掌间闪烁。然后她翻手朝地面虚空一按,似有某种肉眼不可见的波纹以她为中心极速朝四周扩散。
安的视线里什么也没看到,但是感觉却清晰的表明有什么诡异的力量刚刚从他的身体里穿过,那一瞬间他浑身都冒出了鸡皮疙瘩。
甚至就连他的右手似也不可觉察的跳动了一下。
安不着痕迹的用左手抓住了自己的右手。这个动作实际上被少女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左手抓右手而已,谁会在乎呢?
“那是什么?”安问。
他感觉到了?少女略有些惊讶,但也没追问。
“一点找东西的小技巧。”少女随意的回道:“家里太大,总是丢东西。顺便也可以用来找路。”
安盯着少女看了一会儿,确定她没有在炫耀。
以及,他很想问既然你有这样的方法为什么不早点用出来?你就那么喜欢直愣愣的往南走吗?带着自己在这么一座寸步难行的密林里翻山越岭走了一天有意思吗?
当然,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最终安还是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与此同时,少女忽然竖起了耳朵,略顿了一下后道:“有人。”
这么快就找到人了?难不成我们已经接近森林边缘了?还是接近了山里原住民的村落?
安站了起来,有些高兴的问道:“在哪里?”
“那边。”少女伸手指了一个方向,然后快速朝那个方向飞奔而去。真的是飞奔啊!在安的视线里,少女像是忽然变得没有了重量一般,轻飘飘的一眨眼就消失了。
安愣愣的站在原地,甚至都没来得及喊出已经到了嘴边的那句:“等等我……”
好吧。
安弯腰再次捡起自己的拐杖,无奈的朝着少女离开的方向追去。噢,严格说是走去。
一瘸一拐歪歪扭扭的走去。
少年已经失去了少女的踪迹,只能凭借自己的方向感,往大致的方向去找。无疑,在这样的密林里找一个已经看不见了的人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还没走出多远他就感觉自己好像再次失去了方向,四下一望,周围的环境看起来一模一样,根本没有可以作为参照的点。
好在这个时候一只白嫩的手忽然出现在他背后,然后在他完全没有感觉到的情况下拎着他的长袍后领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道整个将他垂直扔上了天。
在安心里的感觉则是忽然领口一紧,然后一股巨大的拉力传遍全身,紧接着“咻”一下他就到了高高的空中。整个过程快得他完全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终于当他反应过来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阵后怕的大叫迟迟喊了出来:“啊……”
然而这一声喊才刚刚走过喉咙就被一只手掌给堵死在了嘴里。
安又吓了一跳,直到视线里看见站在身边的少女,这才长长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就不禁再次紧张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棵大树的树冠之上,脚下踩着的树枝看起来并不足够粗壮坚韧,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断裂。而脚下,是只能隐隐约约看见的遥远地面。
安战战兢兢的站在树枝上,颤抖着伸手抓住旁边一根看起来比较可靠的树枝问道:“这……这是在干嘛?”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有些嘶哑。
少女没有回答,朝着地面的方向微微挑了挑白皙诱人的下巴,示意安往下看。
顺着少女指示的方向,安终于看见了人,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少女要拎着自己站到这树冠之上了。
不同于此前安以为是少女找到了村落之类的猜测,现在,在葱郁密集的树叶遮盖下,安隐隐约约的看见了一队正在地面上前行的人。
那是一队骑兵,在这不见人烟的苍茫深山里,盔甲鲜明。
汇集人类无数智慧和技艺的盔甲,在这完全以绿色为主色调的森林显得明亮而耀眼。这大抵是人类智慧和自然世界之间最明确鲜活的对比。
银白光亮的盔甲,每一块坚固的甲片每一丝圆润的弧度都充满了人类造物之美。
而青翠葱郁的森林里,每一朵花每一根草大抵就是这世界最原始的美。
最关键的是,这两者在大多数时候并不能相互共存。
这样的森林里,不会平白出现这样一支精锐骑兵。他们闪亮的盔甲井然的队列乃至胯下强壮有神的战马都无不在宣告着他们的强大。
对于见惯光明教廷骑士团的安来说,这不是他所见过的最强大的骑兵,但也必然是放眼整个世界都可以名列前茅的真正精锐。
这样的一队骑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荒无人烟的深山里?
“我们该怎么做?”在安的想象里,他们什么都不要做,只需要安静的躲在树冠之上,等那队骑兵远去就好了。
毕竟面对这样一支不明身份、不明敌我、不明善恶的精锐骑兵,冲上去问个路什么的实在是太难以预料后果了。
但他之所以率先问出这个问题是因为他分明从身旁少女的眼神里看见了某种名为蠢蠢欲动的情绪。
他希望自己能够打乱她蠢蠢欲动的想法。
然后……
“我们,去打劫他们。”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