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摊开的手掌上,是暗红色的,浓稠的,甚至有些黏糊的血液。
这意味着,他刚刚从鼻子上抹下来的这些血液已经逐渐有了干涸的迹象。虽然看起来还没有完全凝固,但已经没有了初时的鲜活。
这样的血液自然是不可能发出那样连续不断的滴落声的。
更何况从安自己的触觉来看,他也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鼻血已经没有再继续流淌了。
只是刚才这个过程中,一直关注周围环境的三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所以三个人不约而同将那“啪嗒啪嗒”的声音下意识的当成了是安流鼻血的声音。
但现在,安鼻子上的血液已逐渐趋于凝结。
而那“啪嗒啪嗒”的声音,却依然在继续。
并且停下了所有动作和说话声之后,三人忽然才发现,整个周围的环境都是一片寂静。除了他们或轻或重或急或缓的呼吸声之外,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种瘆人的死寂之中。
唯独那“啪嗒啪嗒”的声音,在这一片死寂中,清晰可闻。
“啪嗒啪嗒。”
绝对的寂静和唯一的回响,在这灰暗腐朽的世界里,像天使和恶魔在引颈交缠。
纯洁和污秽短兵相接。
这是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惊悚。
“在那边。”维恩伸手顺着小路的方向指向了远处模糊不清的尽头,眼神慎重。
“本公主倒要看看,什么东西敢故弄玄虚!”帝芙蕾妮神色桀骜,率先迈开步子沿着小路往前而去。
她赤红的身影在这灰暗的天地间犹如黑夜中的明灯一般,瑰丽鲜活。
这是一副极具震撼力的画面。
涂抹成一片的灰暗天地间,一道鲜红妖娆的身影缓步独行。
远处的天地像是单色涂抹的垂直平面,脚下的小路像是通往死寂的歧途,红裙的少女则是那行走在锋芒之上,直欲将腐朽撕裂的利刃。
又像是那涂抹世界的画笔,要为灰暗泼溅色彩。
没有风掀起她的长发和裙摆,但举手投足间,仍有止不住的风采在腐朽中飞扬。
“啧啧。”
安忍不住感叹出声。
帝芙蕾妮这女人,如果不是她那自大狂妄又高傲的糟糕性格,这简直就是个让人无法自拔的完美女人。
安收回眼神去看维恩,结果刚好撞见这家伙悄悄往帝芙蕾妮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收回的目光。
两道目光在空中相遇。
相顾无言。
“嘿嘿。”安露出一声意味莫名的坏笑,直笑得维恩汗毛倒竖。他立刻收回视线,看也不再看安一眼,面色不变的转身离去。
“嘿嘿嘿。”安又笑了一声,但也没多说,反而是快步追上了维恩问道:“既然上面有顶,那岂不是说我们真就被装在一个长条形的盒子里了?”
维恩没有回答,反而是一边走一边仍在不停的抬头打量头顶。
而后突然间,毫无预兆的,没等安追问,维恩又忽然一蹬腿笔直蹦上了半空,劲风吹得安一头金发乱舞。
“咵!”
维恩起跳的地面骤然炸裂。
“噗噗!”安甩了甩头发,吐出一嘴的泥尘,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仰天大喊:“你就不能提前打个招呼吗?啊?!”
吓死我了……
前方,帝芙蕾妮闻声止步,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安。
安翻了个白眼,这女人连询问都不知道有点礼貌吗?你这态度我是真不想搭理你哎……
“别看我,他忽然就蹦起来了。”安耸耸肩,大度的解释道。
这一次,维恩上天的时间比刚才更久。
这从地上那两个被他蹬出的土坑就可以想象出来,显然这次的发力要远胜第一次。
好一会儿,维恩才终于伴着“呼呼”的风啸声轰隆坠地。
“比刚才高。”没等安询问,维恩就率先开了口,可见这一次的情况连他也有些急迫。
但这句话的意思一时间另外两个人并没有领会到。
“什么意思?”安追问:“什么叫比刚才高?”
“顶,比刚才高。”维恩难得解释道。
但这个解释,却显得非常荒谬。
“你确定?”安神色震惊,难以置信的看着维恩:“你的意思是,上面的顶并不是在同一个高度?”
维恩看着他,没有回答。
但眼神中的意思,很明确。
“不……等一会儿等一会儿……”安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思索道:“换个地方,你再试试。”
然后……
“真的不一样高?”维恩再次尝试后的结果是,第三次又比第二次更高,这让安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按照维恩的意思,三次跳跃三个结果,且一次比一次高,那也就是说……这个“盒子”的顶,是倾斜向上的?
那这是个什么东西?
“你怎么确定一次比一次高?”安问完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怎么量出来的?毕竟你也没带啥可以测量的东西不是?”
维恩依然没有解释,但眼神坚定。
——反正我就是确定,信不信随你!
实际上,维恩对自己跳跃的能力当然有着非常清醒的认知。所以,用多大力气,能到什么高度,他自己心里是有一个衡量的。
第一次,没用多少力气碰到了顶。
第二次,用了一半的力气碰到顶。
第三次,用尽全力才碰到了顶。
那么,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好吧,我就当你确定。”安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朝向了来时的方向,这一边同样看不到小路的尽头。
他想了想说:“按照你的说法,假设这个‘盒子’的顶端一直都是保持倾斜向上的话,那么如果我们一直往前走,会遇到什么,我们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头我们也不知道。
但如果我们掉头往回走,那么理论上,我们最终会走到一个夹角里。”
“所以……”安转回头看向了帝芙蕾妮和维恩,询问道:“你们觉得,我们该走哪一头?”
一边是理论上拥有尽头,另一边是理论上没有尽头。
“声音是从这边传来的。”帝芙蕾妮不屑的看着安,意思是当然往有声音这边走啊,你是不是傻?
安没有搭理她,又把视线看向了维恩。
而维恩则是同样把视线投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唉……我就知道……”安无奈感叹,皱着眉头道:“我总觉得有声音这个方向……怎么说呢……就……不太好。”
“你要是胆小你也可以往回走。”帝芙蕾妮嘲讽完又冷笑道:“噢,大概你也不敢一个人往回走。”
“你……”安怒向胆边生。
然后又迅速偃旗息鼓:“你说得对……”
我要是敢一个人走我还用得着跟你们扯吗?我还用得着在这儿两头受气吗?
我忍辱负重是为了啥?
还不是因为我不敢……
“真没用!”帝芙蕾妮鄙夷一声,然后不屑的转身离去。那表情,像是多看安一眼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一样。
“我真是……我……呼……”安咬牙切齿的深呼一口气,带着糟糕的心情跟上了两人的脚步。
但心底,莫名惊惶。
“又是这种感觉。”
一路无言,只有连绵的脚步声在泥土和碎石地面上回荡,伴随着那依旧不止不休的“啪嗒”声,如同死寂中奏响的绝望。
这条小路好像一直没有尽头,两侧的荒草地也始终没有变过。
行走在这样荒凉里,会让人的情绪也不由自主的变得低沉灰暗。如果不是彼此的脚步声,你甚至会有一种被全世界遗弃的弧度感。
这世界里看不见太阳,光不知从何处来。
好像有人用一个厚厚的袋子把太阳装起来了一样,仅有的光也都是阴沉灰暗的。
这里没有生命,也感觉不到任何活着的东西。
这像是被世界流放的孤岛。
光明和希望都在这里发不了芽。
“到了。”维恩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安的沉思,也将他从那种诡异的低沉情绪中解救了出来。
他晃了晃脑袋,有些不太明白自己刚刚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那么阴沉灰暗?
顺着维恩眼神的方向,有隐隐约约的建筑轮廓出现在灰暗的天地之间。远远看去,那轮廓既像是一座高塔,又像是一座石雕。
最重要的是,那里……
有光。
整片天地间唯一有光的地方,就在那高耸的建筑轮廓之上。
从这个距离看去,模糊的感觉上,给人一种好像是属于这片天地的太阳被人捕获然后禁锢在了那个建筑之上。
荒诞且恐怖。
又充满了神秘和奇诡。
“啪嗒啪嗒。”
这声音越发清晰,已仿佛就在耳边响起,也像是低语的恶魔终于潜行至身边。
一栋破旧的小木屋,一棵枝桠狰狞的大树。
树底吊着一个皮肤白皙的赤裸少年。
在少年身前,有一眼看不清数量的人前前后后秩序井然的排着长长的队列。
他们面朝少年。
同样是少年面前,在队列的右侧,一个浑身被脏污的黑色袍子包裹的人手中握着一把鲜血淋漓的短刀。
“噗……”
锋利的刀刃切割在少年已经血肉模糊的身上。
“啊!!!”
少年惨叫,整个身体都在扭曲抽搐。
然后忽然间,他猛地睁眼看向了安三人所在的方向,用扭曲的声音呼喊道:
“好痛啊……好痛啊……”
如泣如诉。
有凄凉和悲惨的泪水混着血水从他眼眶里滚滚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