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祯十一年,孟春。
寅正,祭天大典。
三层高的圜坛上平祯帝跪在青灵翡翠地上,背影挺拔;九十九步台阶下,文武百官匍了一地。
上层圆心设麒麟祥云红木祝案,陈列着玉、帛以及整牛、整羊、整豕和酒、果、菜肴等大量供品。
高坛正南台阶下东西两侧,编磬、编钟、鎛钟等十六种、共六十六件乐器鳞次栉比,共奏韶章,音韵悠远,肃穆庄重。
卯初至。
露祭开始。
钦天司长着素锦白缎,高声唱到:“参神。”。
平祯帝从祝案上拿起三柱一尺长的沉香,于鲛脂紫烛上点燃,插入鎏金博山炉内。
再唱:“降神。”,只见平祯帝缓缓俯身叩首,再起,英俊年轻的面孔满是肃穆庄严,玄色华服上暗金色龙纹浮动。
又唱:“初献。”,帝王一敬酒。
又唱:“亚献。”,帝王再敬酒。
又唱:“终献。”,帝王三敬酒。
终唱:“送神。”,帝王三跪九拜。
待礼毕时,时间不多不少刚刚好,三炷香燃尽,露祭结束。
华服的帝王仍在闭目,仿佛在侧耳听来自遥远之地的声音。
须臾后,回神,起身。
百官起身。
出了司天殿,八王爷戍勇王匆匆离开。
古礼云,“正月初八,掸尘扫房;正月初十,拜年递帖”。
门前冷落车马稀了十一个月的八王府又一次因为八王爷回京祭天而热闹了起来。
盛熙国人皆知如今圣上年纪最小的幼弟—这一任的西北王爷戍勇王,自幼习武,师承盛熙大陆第一将军凤初;元服后直奔西北邺州,镇守边疆,在京都仅留下一个戍勇王府,无召从不回京。
皆言戍勇王与当今圣上兄弟阋墙。
京都人皆知戍勇王年及弱冠,而王府却从未有过女主人。
皆言戍勇王心上有缕白月光。
但是这些都绝不了名门世家长久以来想把闺女塞进戍勇王府的念头。
好不容易抓住了至今唯一一个单身且手握重兵的王爷回京的机会,达官贵族们都摩拳擦掌。
奈何祭天仪式后八王爷离场得太快,衣角都没抓住,人就看不见了踪影,只能把拜年的梅花笺堆满了八王爷的书桌。
“唉”,安子舒默默地叹气,他知道自己推脱嫁娶之事很久了,但是他心里始终放不下一个人。
塞外风沙打磨了少年郎坚毅的面容,冰霜却没有吹灭他心中的希冀。
数年如一日得守天旷孤城的日子没有淡化他脑海的人影,“再等等”,安子舒对自己说道。
正月十六,开朝复政。
天色微亮。
年轻的帝王坐在龙椅上,不怒而威。如玉般雕刻的模样,眼尾微勾的眸子微敛,平静地看着下面百官,窥不出喜怒。
百官们齐齐低头,噤若寒蝉;捧着小半人高的一摞奏折的大内总管余小六立在皇帝身边,双手微微发抖。
终于,新官上任的礼部侍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再一次说道:“凤栖宫久旷,不宜固国之基,望陛下尽快立后!”
有了炮灰再次牵头发声,其余文臣们纷纷复议,而以虎威将军为首的武将们都冷着面孔一言不发。
年轻的帝王在高座上未置可否,不置一词。
在听礼部郎中说到“先皇后去了一年”时,本就被京都达官贵人的拜帖烦得不行的戍勇王再也忍不住怒气,爆发了:“当年四境不宁,怎么不见众卿家如此戮力同心,以头抢地,以身献国?!”
此话一出,朝堂上瞬间安静。戍勇王还想继续说下去,身旁的七王爷宁王扯了扯他的朝服,止住了他的话头。
平祯帝垂眸看了自己的八弟一眼,说道:“无它事就散了吧。”,起身准备离开时突然扔下一句,“折子写得诚恳,拿回去一人抄一百遍送去戍勇王府吧。”
下朝后,安子舒来不及思考三哥为什么让百官抄了折子送到自己府上,就生气地问自己的七哥为什么拉住他,宁王安子晏说:“他最忌讳什么你还不知道吗?非要往他心里扎刀子,让你数几千份折子你觉得还不够?定要得几十棍子笞责你才罢休?”
安子舒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宁王看着和仓鼠一样的一根筋弟弟,叹了口气,说道:“已经过去了一年了,该放下了,人去了不能复生。“顿了顿,接着说道:“她是你的嫂子,你该明白的。走吧,一起去上书房劝劝三哥。”
上书房内,曾经琳琅满屋的宝墨字迹、古玩摆件皆数被归纳装箱,墙壁上还留着淡淡的挂画的痕迹。唯有几幅水墨丹青,淡雅清丽中又蕴藏着苍穹浩茫之意,像是出自大家笔下;却又无印无字无拓,不知姓名,不问来处,仅仅只是寒来暑往地陪伴着这间屋子的主人。
俊美的帝王坐在桌前,绕指相思浸润了桌上画中人飒爽身姿的每一根线条,耳边又响起了那年战场上厮喊彻耳、鼓振梆响里异常清晰的一句“活下去”。
突然门外小六子的通传声响起,又把他拉回了这隔天离日的朱红高墙内的上书房。
皇帝抬眼看见了自己的双胞胎弟弟,如今的四王爷景王安子瑜,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不用拘礼、入坐。复而继续盯着面前画里的人神游太虚。
“我也没打算客气”,如此想着,四王爷大摇大摆得便坐下了,开始盘算怎么开这个头当说客。
喝了一口刚端上来的热茶,景王清了清嗓子,企图引起自家皇兄的注意,正坐道:“士不言政,则失其天下之责。立后一事,我知你不悦。但是文官们也是为国为民。求一个朝局稳定、民心稳定”,语罢,又补充了一句,“身在皇室,有太多不由己。相信嫂子也会理解你的。”
平祯帝捏了捏眉心,仰头靠在椅背上,依旧没有说话。
此时,通传之声又响起,太医院院首苏晓苏大人求见,同行的还有七王爷与八王爷。
苏大人急匆匆地走进上书房,本是想试探许久未见的皇帝是否和传言一样忘了先皇后、准备册立新后,但是看见年轻帝王眼眶下褪不去的乌青、桃花眼里布满的血丝,质问的话到了嘴边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和四王爷互换了一个眼神,苏大人顿时了然。
“可能这就是让他走出来的机会”,如此想着,苏大人俯首说道:“微臣叩见皇上。臣,来请皇上尽快立后。”
后他一步进来的八王爷听闻此言率先急了,“苏神医怎会说出如此这般的话!”但是话还没出口,只听见皇帝沙哑地说道:“你们,都要如此吗?”,都要,逼我忘记她吗…
几个说客准备好的说辞瞬间于唇齿间消声匿迹,再也组织不起来。
八王爷也默不作声。
半晌,七王爷琢磨了一下,刚要开口,就听见皇帝说:“都回去吧。”
看着老八拉着不甘心的老七一行人离开,平祯帝忽然想起了十多年前,还是三皇子的自己带着两个弟弟初出庙堂,踏入江湖。
回忆是切金断玉的剑刃,就那么锋利地划开尘封的心扉。
俊美如画的面孔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了裂痕,这个以铁血著称的帝王,刹那间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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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平桢帝:抄了一百遍就拿切戍勇王府验数。
戍勇王:????
宁王:亲哥!
景王(摸摸八弟脑壳):让你惦记你嫂子…你三哥腹黑了你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