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天色已擦黑,宋伯依旧是架着郑福松曾在厦门城中见过的那架马车,在萧索的乡间土路上赶着路。只不过,与彼时相比,这车已经换了匹新马,而车内之人也换做了郑福松。由于体力不支、还无法骑马,因此郑福松的那匹凉州名驹被缰绳系在了车的后面,溜达着小跑跟随着马车。
一路上,见那个林婶不在,只有宋伯与自己二人而已,心中万分疑惑的郑福松终于忍不住,借着今后报恩的名义,又试探着打听了起来。可是,之前被林婶教训过的宋伯这回就像聋了一般,咬紧牙关,只当做什么也没听到,一路上一言不发,只顾架着马车。
郑福松无奈之余,也只得暂时作罢。
不过,在车内坐了一阵,闲来无事地四下张望中,郑福松无意间发现了两个不太寻常的地方。
其一,是刚刚自己出发的那座庄子,位置居然十分的冷僻偏远。原以为好歹是个大户人家,一定是在永宁镇上。可是当马车行出庄子才发现,这庄子居然是在海边,而且附近根本看不到什么人烟。不仅如此,向远处看去,还不知要赶多远的路才会到达永宁镇上。
想必,此处虽归永宁镇管辖,却已是辖区内的荒郊野岭之所。
而这,就非常的奇怪了。看那庄子的规模并不算小,家境绝非贫寒,那么住在此地的这家人,平时又是靠什么为生的呢?
通常乡镇里能有如此规模庄子家宅的,十有八九都是当地的大地主,即便偏远,也足以自给自足,囤积起粮食与财富。可这挨着海边的庄子,既不挨着河流,所见又大多是些海边的滩涂之地,土地恐怕根本难以耕作。且晋江周围除了自家所在的安平港外,周围几乎没有适合停船之所,这里冷清的也不像是渔村或商港。那么,这家人在这僻静偏远之地盖了如此一所庄子,又是为何呢?
联系到林婶明里暗里驱赶自己尽快离开的诡异举动,以及对自己被救到此处的原委的刻意隐瞒,郑福松对这第一个离奇之处,百思不得其解。
而第二个地方,则是郑福松无意间在车内发现,车厢中的某个明显位置,刻了一个“董”字。
看着这个“董”字,郑福松不禁联想到,很多人家为防止自家的车马丢失,或被别人窃取后无凭无证,往往会在车内某处刻下代表所属的记号,比如姓氏。
难道说——?!
郑福松由此忽然有了主意,在安静了一阵后,忽然冷不丁地问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之前您和林婶所载的那位小姐,应该是姓董吧?”
话音刚落,就见宋伯浑身一震,而后更是了无心机地回过头来,惊讶地反问道:
“公子,你…..你怎么知道的?!”
郑福松微微一笑,对于这个颇为实在的宋伯,倒也没作隐瞒,伸手指了指车厢内刻有一个“董”字的标记。
见此,宋伯苦笑着叹了口气,也就不再隐瞒,索性承认道:
“的确,刚刚我们离开的就是董庄。老爷姓董,小姐也姓董。”
不仅如此,也许是路上憋了太久,本就热心肠的宋伯还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公子,其实,小姐这回也是闯了祸,挨了老爷的处罚,自昨日起就被禁闭思过了……”
“哦?!”
听到宋伯提及了那位小姐,郑福松立即来了精神,但心中的疑问却更浓,为何那位董小姐救下自己反而闯了祸呢?
难道——是这姓董的一家和郑家有什么仇怨?
毕竟郑福松早有耳闻,郑家势力这些年在东南一带开疆拓土,也曾的罪过不少人。
不过,转念一想,郑福松又摇了摇头,若真是因为和郑家有仇怨,又何必放自己离开?更何况,自己的真实身份应该也并未暴露才对。
于是,郑福松抓住机会,赶忙追问道:
“这就奇怪了。救人性命,乃是无量的功德。又怎么会是闯祸呢?贵府老爷何以如此不讲道理。”
只是,郑福松的希望落了空,宋伯叹了口气,却依旧是闭口不答,似乎又记起了林婶的嘱咐,抿着嘴唇,没再继续说下去。
见其有苦难言,郑福松也不好继续强人所难,只得又转而试着问道:
“那——在下究竟是如何被救的?可否告知一二?待回去之后,也好向家人有个交待。至少,应该让我知道下恩人的名字……”
“这个——”
宋伯犹豫了一下,似乎顾忌着什么,沉思了一阵后,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似乎就连这些也都不方便透露。
郑福松皱着眉头,并未气馁,刚想再问,宋伯却又忽然开口道:
“公子,你是真的想报恩吗?”
郑福松连忙点头,同时注意到,前方逐渐出现了灯火,像是即将抵达永宁镇上,眼看分别在即,再不问怕是就更没有机会了,由此不禁更加急迫地想知道答案。可宋伯却意味深长地接着说道:
“那您就不要再问了。否则,就不是在报恩了。前面就是永宁镇,分别之后,咱们若有缘,自会再见。至于被救之事,也希望您能只字不提。今后,也请不要再来了。咴——”
话音落处,不待郑福松反应,随着宋伯将缰绳一拉,马车已停在了镇上一家客店门前。宋伯跳下马车,先把那匹凉州名驹的缰绳从车后解下,又将郑福松扶下了马车,顺便还给了郑福松一些铜钱,大概够在这镇上住上一晚了。
接过铜钱,郑福松自是十分感激,同时还想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再次问道:
“多谢宋伯。既如此,晚生绝不再问被救之事了。不过,还有最后一事,人命关天,实在是不能不问。当日海上遇险,在下记得还有不少同伴一并落水,可曾有他们的下落?”
大概是这个并不牵扯什么秘密,宋伯拍了下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
“哦,对!你不问,我还真差点儿给忘了这回事了。这个告诉你倒也应该无妨。昨天的确还有一个人,是和你一起被小姐搭救回来的,应该也是你的同伴。”
“哦?!那我为何没见到他?!”郑福松大吃一惊,赶紧问道。
“那人今日一早就醒来了,然后便告辞而去,先你一步离开了。你醒来后自然没有见到。”
宋伯一边说着,一边回忆道:
“好像,那人还是个官军的校尉来着,一把络腮胡子,说是你的上司,临走时,还让我们好好照顾你,等他回来接你呢。一早也是我将他送到这儿的。不过,大概老爷也是不想和官府扯上太多关系吧,所以你一醒,就吩咐急匆匆赶快把你送出来了……”
听到“一把络腮胡子,官军校尉,自己的上司”这些描述,郑福松不禁又惊又喜,直感到心中一阵欣慰。那个同样被救之人,想必就是程大勇无疑了!
尽管和这个程校尉只相处了一天时间,但想来却也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了,此刻听闻程大勇安然无恙,而且还让董家人照顾自己,甚至称事后还会回来接上自己,郑福松心中不禁涌过一股暖流。
只是,不知那个甘辉现在怎么样了,是否也活了下来。
郑福松甚至隐约记得,之前的梦里,好像还见到过甘辉来着,也不知是吉是凶。
不过,还不待郑福松多问,见郑福松的表情有喜有忧,有些怪异,宋伯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
“怎么,难道你不认识他?!我说怎么总感觉,他和你可能不是一路人。对了,除了一脸的络腮胡子,我记得他脸上还有道挺渗人的十字疤痕来着。”
十字疤痕?!
听到这里,郑福松脸上的喜悦表情瞬间凝固,只感到浑身汗毛倒竖,后背一阵阵发凉。
因为,郑福松瞬间想到了另一个人——
包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