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居然正是郑福松朝思暮想的那位董家小姐。
只是,此时这位董小姐却看上去有些狼狈,完全是一幅灰头土脸的样子,似乎方才藏到了哪个满是灰尘的角落,这才未被海盗们发现。按说,这位董家大小姐原本已算是躲过了一劫,但在这个节骨眼上,竟却又主动站了出来。
看到这突然冒出来的女子,海盗们也是一愣,尤其是那为首之人,不由得狠狠瞪了旁边负责搜索整座宅第的同伙一眼。
那同伙也只能满脸通红地挠着脑袋,无奈解释道:
“奇了怪了。刚刚搜了半天,真没发现居然还藏了个娘们儿。”
不过,事到如此,再责怪也没有用,为首那海盗随即朝着这位挺身而出的董小姐问道:
“你这丫头叫什么名字,是这家的什么人?”
“董酋姑。你们抓的,是我爹。你说我是这家的什么人?”
直到此刻,在外暗暗观察的郑福松才第一次听到这位董小姐的芳名,却万万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而郑福松在揪心之余,更是为这位曾有恩于自己的勇敢姑娘捏了把汗。
见董酋姑一脸凛然,毫无惧色,海盗们此时也是刮目相看,为首海盗在对其打量一番后,冷笑着说道:
“哼!口气倒不小。你当这是花木兰替父从军吗?不过,你这丫头倒着实是好样的。罢了,看在你一份孝心的份儿上,就答应你吧。哥几个,放了这老头儿,带上那丫头。”
随即,那董庄主便被松了绑,但却同时被再三恶狠狠地警告道:
“记住,只给你三天时间!到时不把三百斤粮食送来,可别怪我们对你女儿不客气!”
说罢,几名海盗又打算将董酋姑绑起来,谁知,董酋姑脖子一挺,伸手阻拦道:
“且慢!”
海盗们一愣,却听董酋姑接着说道:
“你们先随我去库房,那里还有我们家的一百斤粮食。你们先随我搬上。剩下二百斤,我爹到时候自会给你们筹到送来。”
听到董酋姑竟然说出的是这样一番话,为首海盗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你这丫头,想得倒是周道,真是有意思——你是担心你爹三日内筹不到两百斤粮食去救你吧?也罢,今天我们就先花些力气,带着一百斤粮食走。”
说完,两名海盗就跟着董酋姑去了庄子里的仓库,搬出了好几个沉甸甸的大麻袋,同时也弄得个个灰头土脸的。看样子,这些东西在仓库里也积压好久了。
见这些麻袋上满是灰尘,也有海盗不免担心道:
“这些粮食,不会是陈粮吧?”
一个刚刚扛着麻袋的海盗则根据刚刚在仓库里的所见说道:
“应该不会。刚刚我们俩到了仓库,看见地上还撒了不少的粮食,都是新粮。这家人还真是富啊,居然就撒在那里、都懒得收拾。可见,新粮撒在地上都不管,这些袋子里装的粮食自然也肯定不是陈粮。”
听到这话,众人终于吃了定心丸,而那为首海盗则更没太在意,摆手道:
“就算是陈粮,也总比两手空空、带着个老家伙回去交差强。就这样吧,时候不早了,带上这些粮食和这疯丫头,咱们走!”
随着一声令下,几名海盗便在董家上下的哀求和哭诉中,劫持着董酋姑,以及装有一百来斤粮食的几只大麻袋,准备撤回海上。临走之时,为了以防万一,海盗们虽然没有绑住董酋姑,不过还是给其套上了一个黑布头罩。而对于董家上下其余人等,则都被海盗们暂时用刀逼回了庄子里,并以董酋姑的性命相威胁,不准有人跟踪。
而与此同时,就在这伙人走出家门前,原本躲在树上的郑福松便在心急如焚地想着对策,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被这伙海盗抓走。
可是,赤手空拳的自己,又如何能斗得过这些家伙呢?虽然一时想不出办法,但郑福松还是先小心翼翼地猫着身子下了树,打算先尾随上去,等到了海边海盗们登船分神时,或许会有自己出手的机会。
可就在郑福松下树之后,又打算伏着身子悄悄靠上去时,脚下却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像是不慎踩到了一支干枯的树枝,随即便在这静谧的夜色之中,猛然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谁——?!谁藏在那里——?!”
原本这树枝断裂的声音并不大,郑福松又隐蔽在草丛中,可奈何那些海盗中有人耳朵极为好使,再加上本就有些紧张,竟然立时叫了起来。
一瞬间,海盗们纷纷亮出兵刃,四下张望着,同时高声喝道:
“谁躲在那里!给老子出来!”
“妈的,好像是那片草丛里有动静!”
“我去看看!”
听到海盗们的说话声音,眼见躲无可躲,郑福松只得硬着头皮站起身来,而后一步步走出了躲藏的草丛,同时高高举起空空的双手,示意自己没带任何兵器。
海盗们见突然出来一个男子,还有些不安,但发现就其一个人时,又多少松了口气,而待其来到近前,眼见郑福松一身素装,既不像官兵、也不似家仆,实在猜不出其到底是何来路底细,于是忍不住质问道:
“你小子鬼鬼祟祟的,究竟是何人?!”
“我……”
郑福松一边冷汗直下地支吾着,一边在心中飞快地盘算着主意,时间仿佛令人窒息般停了下来。直到下一刻,郑福松猛然想到了之前甘辉曾带着一众明军官兵假冒海盗的那一幕,随即脱口而出道:
“我……是咱们自己人啊!是自己人!”
“谁他妈和你是自己人?你到底是哪来的野小子,怎么会深更半夜、躲藏在此处?!”
谁知,海盗们警惕性极高,根本不买账。郑福松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编下去道:
“我是刘大当家麾下的啊!不久前我们的船遭遇风暴,在九折礁那儿沉了,小的侥幸活了下来,虽说捡了条命,但白天不敢露面,刚才在外面听到你们提及刘大当家,这才——真没想到,还能在这岸上捧上咱们自己人!”
一面说着,郑福松一面努力装出激动的神情,同时向前试探着靠近了两步。
不过,海盗们依然不肯轻信,将手中刀刃横在面前,警告郑福松不要继续靠近,同时继续质问道:
“你是那位头目的手下?”
就在前一刻早已打定主意的郑福松此时毫不犹豫地答道:
“小的是包老大船上的!”
“包老大?!”
“对,我们包老大——”
郑福松一边说着,一边在脑海里绞尽脑汁地努力回忆着那个包老大是否有提及过其姓名,直到彼时的一幕灵光乍现,立即补充道:
“包怀一,包老大啊!”
这时,海盗们的刀刃终于放下了一些,郑福松暗暗长出了一口气,明显对方已逐渐开始相信自己冒充的这个海盗身份了。
不过,就在郑福松刚打算继续再靠近两步之时,那为首之人却死死盯着郑福松的表情,猛然喝道:
“放屁!我们刘大当家帐下,就没有姓包的头目!还想冒充海盗?呸!你这小子,到底是何来路?!”
郑福松稍稍一愣,但还不待表情中暴露出自己的局促,眼见周围的其余海盗纷纷侧目看着那为首之人,仿佛顿时洞察了其用意,随即押上了自己所有的赌注,死不松口道:
“怎么可能?!我们包老大你们难道不知道吗!?满脸络腮胡子、这里还有处十字疤痕……”
一边说着,郑福松一边用余光偷瞄着其余几个海盗的反应。果然,除了那为首的家伙外,其他几人都渐消敌意,很明显,自己这次是赌对了。
谁知,为首的海盗依旧不依不饶,虽然接下来的语气有所松动,但仍是充满了狐疑,
“那——”
而这次,还不待其再作试探,旁边一人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干脆插嘴打断道:
“行了,差不多了。时候也不早了!”
还不待那为首的海盗反驳,其余几人也帮腔道:
“我看真是包老大手下的弟兄,那包老大自前天便音信全无,兴许真的是在九折礁倒了霉。”
“嗯,带着他赶快上路吧。就算有诈,这小子就一个人,还赤手空拳,能翻得起什么浪来?”
“就是,老子搬得这麻袋沉得要死,正好让这小子给咱们帮把手呗!”
你一言我一语中,那为首之人也不好再多盘问,只得没好气地将刀刃收了起来:
“罢了,你们押着那丫头在前开路,我在最后压阵。”
见状,郑福松立即主动上前,热络地帮着其余几名海盗扛起麻袋,跟随这些海盗裹挟着董酋姑一道,朝着海边赶去。一边赶路,郑福松还有些紧张地看了看被押在最前面、蒙着头罩的董酋姑,既担心其安危,也不免有些紧张,不知这姑娘是否认出了自己的声音,是否会不慎露了馅。
而更令其时刻不敢掉以轻心的是,郑福松能真切地感觉到,就在自己的背后,还有一双锐利而又警惕的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自己,似乎依然不肯相信自己这个冒充的海盗身份。
看来,这次的急中生智虽然使自己成功混入了海盗之中,但是,此后的每一步却依然是如履薄冰,眼下,不仅依然不能救下自己的心上人,就连自己也被置于了极其危险的境地。
只是,已无回头路了!
一边走着,望着不远外阴沉沉的水天一色,郑福松心中五味杂陈,不禁又回想起叶师爷曾说的那两句话来:
一件事无论是否有希望,都应该尽力而为。即便真的没有希望,也只有尽力而为,方可无愧于心!
想到这里,抬头看了眼皎洁的明月,郑福松的心中再无半分怯懦与犹豫,仿佛再次充满了勇气:
九折礁的大风大浪都要不了我的命!这一次,为救自己的心上人兼救命恩人,我郑福松,依然无愧于心!